十二阑干 作品

第220章 马赛·真相大白

培熙又想起,杰森邀请自己参加订婚宴时说的,至少现在,你还是我在法国唯一的亲人。

至少现在……

培熙真希望,那个神秘的卖主干脆就不要出现了,就让她一直神秘下去吧!

如果代价是失去杰森这个哥哥,那他宁愿真相永远沉埋。

可是偏偏这时候,咖啡馆外传来高跟鞋和大理石地面清脆的碰撞声。

杰森看了一眼弟弟,用眼神询问他,准备好了吗?

培熙的目光却躲闪了。

其实从大概率来讲,安德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可是,这点小小可能性的存在依然致命。

他爱他的哥哥,因为太怕失去,所以才总觉得会失去。

高跟鞋踱进包厢的时候,培熙和杰森都站起身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高挑的黑色倩影。

黑色的头发看似随意却又不失凌乱地盘在脑后,黑色羊绒披肩的流苏穗子摇曳不止,黑色礼帽垂下来的网纱遮住了半张面颊。

唯有唇上那一抹朱红格外刺目,仿佛能发光似的,衬亮了整个人。

还没待杰森反应过来,培熙的眉毛就已经皱成了几道深深的沟壑。

“葛梅妮女士?”

培熙犹疑地张开嘴巴。

“别来无恙啊,两位莫先生。”

来者将礼帽从头上摘下,露出庐山真面。

竟然真的是葛梅妮!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杰森震惊不已。

葛梅妮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悠然自得地理着手里的帽子。

“我听说莫先生想要见我,所以就约你在这呀!”

“原来,你就是那条项链的卖主?”

葛梅妮朝杰森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睛,算是回答了。

“我母亲的项链呢?”

葛梅妮从皮包里摸出那条项链,挂在手指上朝杰森摇了摇。

十字架上的碎钻沾到射灯的光束,繁衍出无数细小的十字形光粒,晃得人眼疼。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杰森迫不及待地问。

葛梅妮将项链放在桌子上,端起咖啡低头呷了一口。

“莫先生,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还是不要着急的好,首先,你不好奇,为什么此刻我并不在拍卖会上吗?”

杰森面上覆了一层迷惘之色。

葛梅妮的朱唇勾起一抹笑,如穿肠毒药。

“因为,上面的钻石是假的。”

“不可能,我爸怎么可能送我妈假的钻石项链!”

“但是,确实假得很真,否则塔罗赌场的庄主也不会让坎苏用这个来抵赌债了。”

葛梅妮说道这里时顿了顿,故意等着杰森打断他。

“坎苏是谁?”

“其实刚开始,我也不认识这个坎苏。”

葛梅妮卖足了关子后,便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这条项链是我的侄子皮阿索从塔罗赌场里赢了来给我做生日礼物的,起初我压根儿就没看上眼,也是闲来无事把玩的时候,才发现了刻在十字架背面的名字,竟然是莫先生和过世的娜瓦蒂娅,我就奇了怪了,莫先生那样缅怀娜瓦蒂娅,连公司新出品的高奢钻戒每每都要冠以娜瓦蒂娅的名字,又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信物流落到赌场中去?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叫人顺藤摸瓜,查到了将项链抵押给赌场的人,就是这个坎苏。

“他经常出没于赌场,找到他并不难,我承认,我的确是用了些不太光明的手段逼供,让他受了点苦,还给他许诺了一大笔钱,他才老老实实交代了实情。

“这条项链,是他当年在市政厅舞会的卫生间里勒死娜瓦蒂娅之后,顺手牵羊的东西。他和娜瓦蒂娅素无交集。”

葛梅妮唇角弯起一丝诡秘的弧度,“你猜,背后指使他的人是谁?”

杰森青筋暴突,紧紧攥起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培熙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千万不要是安德诺!

千万不要是安德诺!

“是谁?”杰森问。

“莫本利。”

葛梅妮说出答案的时候,兄弟俩的面容遽然色变,并且异口同声喊出来:“不可能!”

“葛梅妮女士,你这是污蔑!”杰森强自冷静道。

培熙也觉得葛梅妮是故意在离间父兄。

这些年,父亲就是因为陷在对娜瓦蒂娅的追忆里无法自拔,才总是会忽略母亲的感受,对她那样冷淡。

还有前些年,父亲曾不顾尊严和体面地追求欧缇雅。为什么他会迷恋葛梅妮的养女,还不是因为这个女人长得实在太像当年的娜瓦蒂娅?

而此刻,葛梅妮说娜瓦蒂娅之死的幕后真凶是父亲,完全是一派胡言!

她当他们哥俩是傻子吗?

葛梅妮像是早就猜着了莫氏兄弟会有如此反应,不以为意地笑笑,将身子往沙发背上轻松一靠。

“莫先生是何等人物,我怎敢随意污蔑?这种事情的确难以置信,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便很容易会被人看做是低级而无聊的挑拨,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是啊,葛梅妮两次越海跨洋,处心积虑地用一条项链把他们钓上钩,难道就只是为了在他们兄弟面前泼爸爸一盆脏水?

不会的,葛梅妮不是那样的人。

没有对准靶子,她是不会轻易放箭的。

葛梅妮优雅自如地从包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张照片,和两叠文件。

她先将照片展示给杰森,“这是当年市政厅那场舞会上,我们几位女士和市长夫人的合影,你母亲也在其中,你仔细看看,她脖子上带着的是不是这条项链?”

杰森拿着照片凑近一看。

果然,娜瓦蒂娅纤白的颈窝里,十字架闪闪发光。

葛梅妮继续说,“我记得当时警方特意请莫先生去案发现场协助调查,检查娜瓦蒂娅的遗体,包括她的穿着和配饰,看有没有可疑之处。然而莫先生却未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娜瓦蒂娅当时戴着刻有她和她丈夫姓名的项链,旁人注意不到,难道莫先生也不曾留意吗?”

“我爸当时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杰森抬眸问道,眉眼如刃。

“圣路易斯警察厅的档案室里,依旧留存着当年的口供。”

葛梅妮递给杰森一叠文件。

“这是复印件,你如果觉得不可信,可以亲自回去查原件。”

杰森拿着文件一字一句地看过后,扔到一旁,“还有其它的证据吗?”

葛梅妮从手中剩下的那叠文件里抽出一张单据。

“这是莫先生二十多年前的银行转账记录,一共两笔,都是不小的数目。可惜那时候你父亲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时圣路易斯银行还没有并入我的圣路易斯集团,否则当年莫先生是万万不会选择用圣路易斯银行的账户来汇这两笔买凶钱的。”

杰森接过来一看,汇款人是莫本利,收款人叫坎苏,而日期呢,刚好分布在母亲被害时间的一前一后。

呵!买凶杀人不都这样吗?

事前定金,事后尾款。

就在杰森恨不得把账单揉成稀巴烂之时,葛梅妮微笑着提醒道,“这是原件,我叫人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可别损坏了。”

葛梅妮将手头最后一叠文件摆在桌子上,正准备翻开,培熙突然伸手一把压住了文件。

“葛梅妮女士,到此为止吧!”

他看着杰森阴霾的表情和不住颤抖的身体,感觉葛梅妮手上的这一张张证据正在把哥哥一刀刀凌迟。

葛梅妮迟疑了,用探询的目光瞟了一眼杰森。

“培熙,把手拿开。”

杰森语气里含着一种咬紧牙关的坚持。

培熙僵硬地收回手,看见折叠文件的封面上,竟然写着离婚协议几个字。

兄弟俩彻底呆了。

葛梅妮翻开一页,正要准备解说,却被杰森发疯似的抢了去。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离婚协议上,莫本利和娜瓦蒂娅的名字。

“怎么可能?爸爸和妈妈那么相爱,他们怎么会离婚?”

杰森瞪得眼珠都快蹦出来了,紧捏着离婚协议书的手指骨节泛白。

离婚协议书的末页,只见莫本利的签名,而娜瓦蒂娅的签名栏,却是一片空白。

“你说巧不巧,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现在在我圣路易斯报社担任法律顾问的那个律师,二十多年前曾帮助莫先生草拟过离婚协议,但是离婚官司最终没有打起来,因为娜瓦蒂娅怎么也不同意丈夫开出的离婚条件,而莫先生爱惜名誉,也不想让此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葛梅妮交叠双手,支着下巴,继续道,“我听说,你母亲生前是一个挺泼辣的女人,有时候莫先生拿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那时,莫先生初涉矿产行业,对烟瓷矿钻踌躇满志,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实现野心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总是很情绪化的人间尤物。”

难道这么多年来,爸爸对娜瓦蒂娅的念念不忘,都是演给世人看的?

为了演得更入戏一点,他不惜毁掉另一个女子的幸福,娶了不谙世事的塔塔,为他掩盖真实的情绪?

原来,爸爸竟然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

培熙感觉有些眩晕,屁股下的软沙发好像在漂浮晃荡,自己仿佛在汹涌的海浪中载沉载浮……

他本以为,只要谜底不是安德诺,一切就可万事大吉。

然而现在,父亲被这几份证据和葛梅妮的一套说辞撕下虚伪的面具,丑恶下作得令他简直无法直视!

如果,这只是葛梅妮编造的一个谎言该多好……

“这条项链,还有这些证据,我要了,你开个价吧,葛梅妮女士。”

杰森颤抖的食指在桌子上划了一圈,声线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沙哑低沉。

葛梅妮无所谓地笑笑,“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杰森低头不语。

葛梅妮将目光移向培熙,换了一副与刚才看杰森完全不同的表情。

“培熙,如果有一天你在法国待不下去了,就回来吧,圣路易斯学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全额奖学金、毕业深造基金,以及海贝湾别墅,这些都不是问题,在你这个年纪,不该这么委屈自己。”

培熙诧异地盯着葛梅妮,这两年自己经历了什么,她好像都知道似的。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葛梅妮的眼睛里竟然隐隐现出一抹仁慈之光。

葛梅妮仿佛瞧出了培熙的顾虑,笑了。

那抹笑至少看起来是真诚的。

“你别多心,培熙,我对你的邀请,完全抛开了我跟莫先生的私人恩怨,作为圣路易斯学院的校董,我只是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才。”

“谢谢您,但是……”

培熙想着该怎么拒绝,却被葛梅妮微笑着打断了。

“你不用答应或拒绝,圣路易斯学院只是一个备选而已。”

葛梅妮说完,扣好皮包,戴上礼帽,脸上重又覆上了那层神秘。

她起身走出包厢,高跟鞋清脆的踱步声渐行渐远。

杰森攥着那条项链失声痛哭,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层悲伤的浓雾。

他还没来得及从失去爱人的悲痛中走出,此刻,他最最崇拜的父亲又在他的生命里变得面目全非。

这样的打击,着实让人难以承受。

培熙看着哥哥痛不欲生的样子,好想拥抱住他,告诉他:杰森,你还有我。

可是他的嘴唇翕翕合合了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和杰森之间的情感纽带是父亲,如果父亲都在这份亲情中失去了应有之义,那么他们之间剩下的,是不是就只有从各自母亲那里继承的恨?

过了很久,杰森情绪稍稍缓和。

他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扔给一旁的培熙,“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那你呢?”培熙问他。

“我要回圣路易斯。”

杰森的语气听上去宛如狂风过境后的波澜不惊。

“我要找爸爸,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培熙走出包厢,又顿住脚步,折回来望了哥哥一眼。

杰森阖上双眸,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吸着一支烟。

眼眶突然被思绪洇湿。

或许,他已经预感到,这一转身,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