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03章 马赛·静夜轻叹

“刚刚医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没什么,破伤风发作一般是被金属所伤,我们公寓楼都是水泥地面,我这种情况感染破伤风的概率极低,所以不要紧的。”

反倒是沫子安慰皮埃尔。

“不行!”

皮埃尔口气坚决,白了沫子一眼,“十八岁以上的健康青年上楼梯摔破头皮还缝针的概率也很低,还不是被你命中了?”

这时,医生从诊室走出来,对他们说,“我刚刚询问了一圈,很不巧,整个马赛现在都没有这种疫苗,但是蒙彼利埃的一所防疫站有。”

医生递给培熙一张卡片,“这是那所防疫站的地址。”

“太谢谢你了!”培熙激动地朝医生鞠了一躬。

待医生离开后,沫子摇摇头,“蒙彼利埃离这里一百多公里呢!现在又这么晚了……还是别麻烦了吧!”

这番话其实是对培熙说的,但她的眼睛却只敢落在皮埃尔身上。

培熙拍拍皮埃尔的肩膀,“你照顾好沫子,等我。”

“莫培熙,真的不用那么麻烦了!莫培熙……”

直到培熙转身离去,沫子才敢抬头去捕捉急诊室外培熙转瞬即逝的背影。

皮埃尔抓住沫子的手臂,“你就别阻拦了!他既然愿意为你跑这一趟,你就让他去。”

“我不想这么麻烦他。”

沫子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安。

皮埃尔想不通,沫子这么聪慧的脑瓜子,怎么在感情上如此不开窍。

他拉着沫子在走廊的长椅坐下,“你要是觉得这个人情欠大了,可以以后找机会还啊!”

沫子沮丧地垂下眼睫:“找机会?培熙各方面能力都挺强,我哪找得着机会让他欠我人情啊?”

“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啊!”

皮埃尔长长唏嘘一声。

“女孩子啊,还是要让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孩子为他付出一点什么。你总这么客客气气的,莫培熙哪天真对你有想法了,都会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沫子眨眨眼睛,“你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皮埃尔从医院外的小超市里买了个颈枕,圈在沫子脖子上,好让她可以靠着墙壁小憩一下。

沫子终于忍不住,还是从包里取出气垫盒,打开盒盖,将嵌在盒盖上的小镜子竖在面前。

不一会儿,她的眼角就湿了。

皮埃尔轻轻拿走她的镜子,“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别想,等你伤好了,我替你拿下那只猪头。”

沫子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知道那条疤痕会永远印刻在额头,也知道培熙的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占为己有。

但是对于此刻已经跌落冰谷的她,有朋友一句真诚的安慰,已经感觉不那么冷了。

培熙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场面颇为震撼,两名穷追不舍的警察跟着他冲进了急诊楼,并且嘴里发出像追捕犯罪分子时暴怒的喝止声。

培熙刚把手里的一小瓶针剂递到皮埃尔手上,警察就一个猛子扑上来,将他的双臂从背后牢牢控制住。

“啊……怎么回事?”

沫子惊愕的瞳孔在眼眶内颤抖着。

被押解着的培熙艰难地转过头对警察吼道:“我不是都跟你们说了吗?等我把药送到,会老老实实跟你们走,我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越狱逃犯,至于这么紧张吗?”

皮埃尔用力睁了睁眼,确定自己见到这一幕不是在梦游后,连忙跑到警察面前,认真而凝重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抓他,他犯了什么罪?”

“他违章逆行、闯了十多处红灯。”

一个警察不耐烦地回答,用下巴示意他让开。

皮埃尔站到一旁,另一个警察经过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没见过这么开车的,跟疯子似的。”

培熙被押到警车前,朝急诊楼望了一眼。

见皮埃尔和沫子仍站在门口愣愣望着自己,便急不可遏地一跺脚,“发什么呆?快去打针啊!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就被警察一把塞进了车里。

沫子打完针从诊室走出来,濡湿在纤腻玲珑脸颊上的泪痕被灯光浸染着,反射出金黄的光泽。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皮埃尔说。

皮埃尔从支起的十指中抬起额头,望着沫子泪湿红肿的眼眶,只是微微点头,“好,我在这等你。”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对的人,给她再多的安慰也只是隔靴搔痒,不如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待会儿,让酣畅淋漓的泪水泯却心中的五味杂陈。

————

培熙在警局里的认错态度诚恳端正得无法挑剔,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洗耳受教的模样。

有什么办法呢?

史密斯教授的课缺一节就像是赶掉了一辆巴士,缺两节就像是错过了一班火车,缺了三节以上,就可以掉头离开直接等重修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卡碧岛之瘾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他体内,如果在警局的时候炸了,那自己会陷入巨大的麻烦。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装孙子的天赋异禀。

不过,孙子倒也没白装,原本三天拘留期,只过了一天,他就重见天日了。

为了弥补那一天缺掉的课程,培熙连续两个星期都泡图书馆至深夜。

这天,培熙正趴在阅览桌上奋笔疾书,头顶的灯光突然全都熄灭了。

他这才发现,空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刚才看书看得太入神,完全没有听见广播里的闭馆提示,也没注意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培熙坐直身子,活动活动快要僵住的脖子后,才收拾书本起身朝楼梯走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楼梯口两扇厚重的玻璃门把手上,已经圈上了锁链。

“喂,还有人在里面呢!”培熙拍拍门,凑着门缝朝外面叫喊道。

玻璃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背后却传来缓慢而迟疑的踱步声。

培熙转头望去,在一片稀薄的黑暗中,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旁边建筑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她鬓边弧度柔美的耳发。

“沫子,你怎么也在这?”

培熙脸上露出微微的讶异,询问时的温柔语气就像是这初冬夜晚时忽然靠近的一盆炭火。

“我……刚刚在做史密斯教授的作业,一下子忘了时间了。”

沫子的眼神似乎无处安放。

“哎,我也是。”

培熙捶捶自己的额头,走到窗台边,将头伸出窗户扯开嗓子朝下面大吼。

但是楼下静悄悄的,没有出现任何应答。

培熙爬上窗台,右脚还伸出去试探。

“喂,你在做什么?”沫子连忙惊呼。

“唉!”

培熙一边叹气一边将右脚收回,“我以前学过攀岩,但是这外面的墙壁太光滑了。”

“你疯了吗?这是五楼,稍不小心,你会掉下去摔死的。”

培熙此刻的行为被沫子误解为他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

沫子气哼哼地白了培熙一眼,“搞不好,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呢!”

“怎么会?”

培熙微微一笑,“看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s型双侧小沙发上,“今晚就只好将就在这歇一夜了。”

初冬的寒意从窗外浸进来,渐渐席卷了阅览室里残存的一点点暖气。

沫子在沙发上坐下来,一个劲儿地搓手取暖。

培熙脱下外套,披在女孩肩膀上。

他什么都没说,仰着头,凝望虚空。

他们俩好像从未如此陌生过,却也好像从未如此熟悉过。

“现在回想起那天向你表白,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沫子忽然打破沉默。

“别这么想,沫子,我……”

培熙有些语塞。

“我只是觉得,你太优秀,而我够不着。”

“你太优秀,而我够不着……”沫子玩味地重复,然后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好巧,我也是这样拒绝那些我不喜欢的男孩子的。”

像是被一剑戳翻了盾牌,暴露出自己抵抗的姿态,培熙体内顿时升起一种如坐针毡的尴尬。

“可能,你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我,只是你心中构想的我。”

“也许吧,但是这个世界上谁又可能是完美的?”

“你。”

培熙说这句话时,眼神没有躲闪,而是笃定地看着沫子。

因为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见沫子默不作声,他伸手轻轻拨开女孩额前的刘海儿,借着皎洁的月光探查那道伤疤的愈合情况。

从警局出来后,他都没有主动去关心过沫子,一次都没有。

“很丑,是不是?”沫子凝眸问道。

“不。”培熙摇摇头,“伤口会慢慢变淡的,而且,其实你蓄了刘海的样子很好看。”

培熙还想再说点什么,喉咙忽地一颤。一股恶心从脸上透出,又被生生忍了回去。

沫子淡然一笑,“你好像不太会说谎,你看上去……”

“我去趟洗手间。”培熙急匆匆起身离开。

沫子口中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就像是树上一截折断欲坠的枯枝,在冬日萧索冷清的寒风中瑟瑟飘摇。

她长长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在这阒无声息的静夜里,用呼吸代替思考。

“你真的该死心了吧!”沫子忍着泪水对自己说。

然而,她并不知道,培熙脸庞上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厌恶,并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

因为,卡碧岛之瘾又来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