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马赛·极限之忍
额头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虚汗。
指甲也深深嵌入了方向盘的皮套。
但培熙谈笑自若的脸上却依旧不露丝毫破绽。
从公寓楼到学校不过短短几公里,他却感觉有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当下流逝的每一秒钟,他体内都承受着超越极限的挑战。
终于,沃尔沃进入校园,培熙觉得自己的皮囊就像一张快要包不住火的纸,下一秒火焰就要缥出来了。
开到停车场,岗亭里居然没有人。
他鸣了两声喇叭,保安才呵欠连天地从停车场里面走出来。
培熙看到保安慢腾腾的样子,不禁肝火大动,于是伸出头破口怒嚷:“你就不能快点吗?”
保安一路小跑过来,用遥控器打开通行杆。
皮埃尔侧过脸,诧异地盯了一眼培熙后,又转头和沫子对视了一眼,发现沫子脸上也是一片迷惑和茫然。
此刻的培熙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来都谦和温良的他,从未如此蛮横粗暴过。
培熙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于是尝试着弥补:“我……今早吃坏肚子了,急着上洗手间。”
车子停下后,培熙熄了火,连锁车门都来不及,也顾不上去接沫子递来的纸巾,就风风火火冲进洗手间里。
一关上隔间的门,他便顺着门无力地滑到地板上。
虽然心情被松了绑,但是体内的那团飓风却愈演愈烈,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用拳头使劲地砸着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各种形状……
天旋地转间,身体里燃起对卡碧岛的欲望,那种欲望原始、野蛮、不可抗拒,挑唆着疼痛在他的骨髓里肆意游走。
教学楼里的预备铃声打响了。
仿佛一道鞭子,抽打着他的心。
培熙刚才故意将“矿泉水”落在车上,但现在他后悔没有为自己留后路。
然而后悔已经晚了,他没有力气再跑到车上去了。
就在这里捱吧!
他靠着隔间门板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是躺在案板上,静静地等待卡碧岛的刀俎落下。
手表上的走秒每滴答一声,就感觉凌迟的刀片在脏器里又深入一寸。
又是一次的漫长抵抗和极限忍耐……
疼痛退却后,有一段时间意识是模糊的。
隔间外时而传来男孩们的谈笑,他能听见,但也仅仅只是能听见声音而已,不明白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大脑好像丧失了处理声音信息的能力。
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耳边传来“砰砰”声响,是有人在使劲儿敲打隔间的门。
“莫培熙,莫培熙,你在里面吗?”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又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识别出门外的声音是皮埃尔。
门板上的“砰砰”声越来越剧烈,皮埃尔正在试图撞开门板。
培熙挣扎着站起身,拨动插销,门板被猛地推开。
“你究竟怎么了?生病了吗?”
看到培熙虚弱的表情和大汗淋漓的额头,皮埃尔惊愕地放大瞳孔。
培熙漾起虚浮的笑容,“没事。”
“没事?没事你在卫生间里待了两节课?”
“就是刚才肚子有点痛,现在已经好了。”培熙说。
“你这样可不像是单纯的吃坏肚子,刚才我那么大声叫你你都不应,真把我吓死了。”
皮埃尔将信将疑,“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你现在脸色很难看。”
“真的不用。”
培熙勾勾唇角,却不敢露出太多笑意。
他生怕脸上线条动得太过,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就会从表情的裂缝里露出尾巴。
“史密斯教授有发现我缺勤吗?”培熙立马转移话题。
“我跟他说了,你今天不舒服,在卫生间里待着,放心吧,他没记你旷课。”
皮埃尔拍拍培熙的肩膀。
中午,培熙和研习小组的同伴们去餐厅吃饭,大伙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也装作和同伴们一样欢快的样子,接过一个个话题,状若轻松地谈笑着。
皮埃尔吃饭的速度很快,扫荡完餐盘中的食物后,伸手从背后的书刊架上取了一张报纸来读。
“哇塞,我读到一则重磅新闻,昨晚马赛的地下搏击场里发生了一起血拼。”
皮埃尔放大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
听到搏击场,培熙咀嚼的动作戛然僵止。
“哦,是怎么回事?”沫子随口问道。
皮埃尔一边读着报道,一边回答:“据说跟一种叫卡碧岛的毒酒有关,搏击场主掌握到了黑手党在搏击场内非法贩卖毒酒的确凿证据,并且上报给了警局,而且还协助警察捣毁了酿制毒酒的窝点。黑手党因此发起报复。”
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晚搏击场附近都听得见枪声。”
沫子倒吸一口凉气,“太恐怖了!”
皮埃尔折叠了一下报纸,继续念道:“据知情人士透露,搏击场方对卡碧岛毒酒一直都持强硬的拒绝态度,但黑手党实力太过强大,致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毒酒在搏击场内横行泛滥……”
“这么看来,搏击场还是挺无辜的嘛!”一个男孩感叹道。
“这就是典型的黑吃黑,打打杀杀的圈子里能有谁是无辜的?”
沫子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枕在脖颈后面,摇摇头接着说,“搏击场拒绝毒酒,不见得就是什么善类,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保护伞还不够强大,惹不起法律而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若不是,黑手党怎么不到学校来兜售毒酒?”
“有道理!”
大家都对沫子的观点表示认同。
培熙也跟着附和,不动声色的表面下,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狰狞的爪子疯狂抓扯,流泻出一地鲜血淋漓的不堪。
如果可以找到反驳的理由,他会痛痛快快地和沫子争论一番。
可是,他找不到……
皮埃尔还想继续读新闻,沫子却笑着打断他,“算了,皮埃尔,停下来吧!你念这么骇人听闻的故事给我们听,是嫌现在的生活不够刺激,还是想让我们大家回去做噩梦啊?”
“我想起高中毕业那会儿,我也有过去地下搏击场当兼职拳手的想法,还好被我老爸坚决阻止了,要不然,我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皮埃尔笑着将报纸放到了书刊架上。
“那也不一定,如果你去地下搏击场打拳,说不定被哪个黑手党头目看上认作教子,那现在走路都得横着走了,哈哈哈。”
沫子说罢,大家便都笑嘻嘻地接着这个话茬打趣皮埃尔。
唯独培熙沉默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培根。
同伴们的笑声在耳畔一波一波地爆发,像炸弹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的伪装层层爆破,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原一个和黑手党纠缠不清的,已经被卡碧岛之瘾染得面目全非的、真实的莫培熙。
谈笑间,沫子目光不管顺不顺路,都会时不时地在培熙身上停留几秒。
她看得出来培熙有心事,但她猜不到。
傍晚,培熙和沫子、皮埃尔一同回到公寓楼。
进入楼道时,皮埃尔忽然说要去附近便利店买点面包当明天的早餐,旋即掉头而去。
昏黄的楼道里只剩下沫子和培熙,两人很反常地缄默了好一阵。
老旧的白炽灯忽闪忽闪,培熙并没有觉察到周遭这种蓄谋已久的氛围。
“莫培熙——”
沫子脚步顿了顿,“我想和你说件事儿。”
培熙转过头,睁大的瞳孔看起来懵懂而澄澈,“噢,什么事?”
沫子抬睫望着培熙,目光有些沉重,“最近发生了一件特别惊悚的事情,和你有关。”
惊悚?
和自己有关?
培熙的脑袋轰然一炸,难道是自己被同伴们看出了破绽?
沫子……她该不会已经知道自己被黑手党纠缠上的事情了吧?
“什么事?”
培熙压住心中惴惴,竭力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噢,你难道猜不到吗?”
培熙摇摇头,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沫子笑着打量他,脸上忽然浮现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不正经,“那看来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挺无辜的嘛!”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培熙急了。
沫子微微颤抖的眼神里忽地闪过一丝紧张,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攒足了勇气。
“就是,我喜欢上你了,然后,然后……”
沫子急促地深吸了两口气,“然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转身便走。
“沫子,等一下。”
培熙反应过来时,沫子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但他还是叫住了她。
沫子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
培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不起,沫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培熙回到公寓,发现芭芭拉就站在门边,卷翘睫毛上的泪滴像是清晨凝结在花叶上的露珠。
“怎么了?”培熙问她。
“刚才你和沫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以为你会说,你也喜欢她。”
也许,在刚刚过去的一分钟里,最紧张的人不是沫子,而是芭芭拉。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培熙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将“喜欢”两个字着重强调,而那个“她”则轻若落羽。
“喜欢一个人是要用心的,可我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