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圣路易斯·卑微之罪
“这是哪?”菲雪问。
“这是我为你租的公寓,你现在住学校不方便,以后我每天送你去上课,下课后再接你回来。”
“嗯。”菲雪淡淡应道,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走进卧室,床上一只憨憨的毛绒熊瞬间攫住了她的目光。
它对她笑着,大大的圆眼睛又黑又亮,长长的唇线弯起一个特别可爱的弧度。
像是已经听说了她的悲伤,在安慰她。
菲雪紧紧抱着毛绒熊,不一会儿,眼缝中便有泪珠渗出。
站在背后的皮阿索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看来自己还猜得挺准的,像菲雪这样出生在底层、粗放式成长的女孩,原来心里也住着一个公主。
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公主。
她缺钱,又缺爱。
所以,想攻占她的心,就得兵分两路。
一方面用珠宝攻破她的理性防守。
另一方面,用柔软的微笑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撬开她的感性之锁。
看在我有把柄落在你肚里的份上,我就让你做几天公主梦吧!
之后的这段时间,皮阿索不再寻花问柳,只顾着以菲雪为中心,鞍前马后地围着她转,任劳任怨地在佣人、保镖、司机、厨师这些身份中不停切换角色。
菲雪的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但是渐渐地,眼睛里不再有那一丝怨毒。
夜深人静的晚上,皮阿索站在卧室外的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见他那样焦虑而惆怅,菲雪也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半月后的一个下午,皮阿索开车搭着菲雪回到公寓,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口中含糊不清地梦呓,皱得紧紧的眉毛里像是锁了一头困兽。
第二天醒来,他感觉额头上搭了一块叠成长条的湿毛巾。
毋庸置疑,肯定是菲雪替自己搭上的。
这也许并不代表他关心自己,但这一定表明,她开始在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了。
“你发烧了。”菲雪说。
皮阿索蜷起一条腿,别过脸去,眼里竟然浸出泪来。
毛巾滑落在枕边,摊成不规则的形状。
“你怎么了?”菲雪讷讷地问。
“我想通了。”皮阿索说,夹着一丝疲惫而悠长的叹息。
“想通什么了?”
菲雪拾起那块毛巾,放在水龙头下搓洗。
“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其实是不需要赎罪的,因为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菲雪搓洗毛巾的双手顿时一僵。
皮阿索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我太天真了,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原谅我。”
“我其实……”
菲雪转过身,欲言又止。
“不怪你,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你太过残忍。”皮阿索躺在枕头上摇摇头。
菲雪其实很想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算了,”皮阿索侧过头,对着菲雪虚浮一笑,“看来你是真的打定了主意报复我,那天你说你什么都不怕,因为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现在,我也准备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我也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同归于尽吧!”
皮阿索颤巍巍地下床,虚弱地双腿却完全支撑不住身体,没走几步就变成在地上爬了。
“皮阿索……”
菲雪急忙去扶,但皮阿索的身体却如一团沉重的烂泥。
皮阿索爬到客厅的沙发前,抓过背包,拿出一瓶安眠药,笑着对菲雪问道:“你说,这一瓶全吃下去要多久才能死?”
“不,不……”
菲雪无助地摇头,泪眼潸然。
皮阿索伸手抚在菲雪的肚子上,“你是不是很想看,这孩子生下来后,我是怎么被别人指责和笑话的,是不是很想看,葛梅妮的脸被我抹黑的样子。但是,你看不到了!”
皮阿索拧开瓶盖,将嘴巴凑到菲雪的耳畔,一字一顿地轻声耳语:“你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的不堪!我先走一步,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感觉太孤单……”
“不可以!”
就在皮阿索仰头要将药丸倒入嘴里的时候,菲雪用力打掉他手里的药品,抱着他泣不成声。
“求求你,不要……我答应你打胎,我答应你……皮阿索,我真的是爱你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皮阿索无力地阖上眼睛,身子一歪,倒进菲雪怀里。
灵魂的枷锁终于解除了。
皮阿索虽然在病中,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一场赌局,作为资深赌徒,皮阿索无比清楚,穷得只剩一条烂命的人和拥有大笔财富的人,哪个更害怕失去。
————
入冬了,从海上呼啸而来的风又开始席卷圣路易斯城。
暖气对南薰和桑珊来说是奢侈品。
她们俩在房间的时候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上床之后蜷缩成一团,半夜常常被冷醒。
墙角上的暖气箱完全沦为摆设。
南薰每天晚上都会去舞蹈室练习伦巴,用肢体将快要凝冻的冷空气搅得火热。
每当精疲力竭,大汗淋漓,肌肉和韧带拉伸之后的松弛感都令她轻松愉快。
她很感激欧缇雅教会她跳舞。因为舞蹈,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热量可以自给自足。
南薰回到宿舍时,桑珊正趴在沙发旁,屁股翘得老高,左手伸进沙发底座和地板的狭小缝隙里,不知在摸索什么。
南薰悄悄走过去,往桑珊屁股上一拍:“嗨,我回来了!”
桑珊转过头来,对她笑笑,没有说话。
“你在干什么呢?”南薰问。
桑珊这才把手从沙发底下抽回,南薰看见她手里捏着的抹布,才知道原来她是在做清洁。
南薰挠挠脑袋,表示很困惑:“你怎么最近天天都在擦地板啊?”
“呃……反正在房间里待着也没什么事,做做清洁,身子也暖和。”
桑珊眼睛回避着南薰的目光,笑容里竟然有一丝腼腆,仿佛她俩才刚认识似的。
“别瞎忙乎了,快期末考试了,你还是多看看书吧!”
南薰嘱咐了桑珊两句就进了卧室,坐在写字台前磨刀霍霍向书本了。
做演算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卧室外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南薰觉得有些奇怪,便起身去看个究竟。
结果是桑珊抱着她的一只运动鞋,坐在卫生间里洗洗刷刷。
“桑珊。”
南薰斜靠在门框上,表情严肃,“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我……”
桑珊嘴唇动了动,她好像有话想说,却又窒窒难言。
南薰从桑珊手里夺过那只运动鞋,搁在一边,有些生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些事情要你来做?看书去!你要是再干活,我就不理你了!”
“我……对不起,对不起……”
桑珊总是这样,每次想要辩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时,就只好用一声道歉来代替。
因为太过卑微,所以怎么样都可以是自己的错。
“你对不起我什么呀?”
南薰简直哭笑不得,“桑珊,你是故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好让我一不小心的时候踩上去吗?”
桑珊眼睛红了,憋着一股哭腔,“我知道自己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所以宁愿低到尘埃之下,让你踩在上面,也不想凸起在地面把你绊倒。”
“你什么时候把我绊倒过?”南薰问。
“经常。”
桑珊哽咽道:“那天在餐厅,峗西冷过来跟我说,希望我能离你远一点,我不怨他,像他那样优秀的男孩当然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能拥有干净的社交圈,而不是整日都和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牡蛎女孩待在一起。可是叫我如何远离你呢?那间半月公寓就是个狼窝,我死都不要回去,我除了在这里跟你待在一起,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南薰,我真的很怕,怕你赶我走,也怕你为难……”
“峗西冷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
“上个月,就是皮阿索找你麻烦那天。”
南薰叹了口气,“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在房间里没完没了地做清洁?”
桑珊低头,小声说:“我想……没资格做你的朋友,做你的女仆,总还是可以的吧!我只是想被你需要而已,无论是什么样的需要。”
“那我现在需要一个出气筒!”南薰凶巴巴地朝桑珊吼道。
桑珊望着南薰,诺诺道:“那你就捶我吧!”
说着,又贼呵呵地盯了一眼南薰,“只要你下得去手。”
南薰看着桑珊那副又怂又贼的样子,气得笑起来,“我们俩不过是这间公寓里蹭住的室友,我赶你走?说得我好像就是贼头一样!”
随即又运了运气,脸色严肃而阴沉,“峗西冷不过是朝你放了一个屁,你还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屁珍藏起来折磨自己,好像那些话伤你伤得不够深,你还要自己再来补几刀,你是不是受虐上瘾啊?”
桑珊的弱和菲雪的恶真是完美的对称。
如同她理解不了菲雪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来,她也无法理解桑珊为什么会自轻自贱到这样的程度。
南薰气得一把关上卧室的门。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翻看着她和培熙那些年的照片,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孤单啊!
欧缇雅太高,仰望久了,脖子会酸。
桑珊太低,俯视久了,脊背会驼。
峗西冷呢,虽然戴着面具和他在一起能得到肤浅的快乐,但是那面具戴着,她总是怕不能遮盖完真实的自己。
掰指算算,培熙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上帝啊,还要让我等多久?
这些等待的光阴我如数奉还吧,可不可以,让我早一点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