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177章 圣路易斯·生存真相

“我今天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葛梅妮咬牙切齿,眼睛里的凶光在阴暗的更衣间里灼灼闪跳。

欧缇雅抬手,迟缓地揩了一把嘴角那抹蜿蜒黏湿的腥咸,对着指腹上的两团暗红似笑非笑。

葛梅妮突然捏住欧缇雅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自从北岛的钻矿都落入莫本利手中后,我每天都如履薄冰,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你倒好,别人还没笑出声,就自己先插科打诨扮起小丑来了!是不是圣路易斯集团垮掉了,你就称心了?”

“我插科打诨扮小丑?这小丑不过是个木偶而已,提线不一直都牢牢掌握在你手里吗?”

欧缇雅唇角隐现出一丝讽刺的意味。

“你逼迫我嫁给马克,这就是一个笑话,马克是什么样的龌龊之徒你难道不清楚吗?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子上的,市政厅的那些官员们嘴上不说,难道心里是真糊涂吗?”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是靠什么上位,他是税务总使,我们就必须把他笼络住。我们不仅要笼络住他,而且还得提防莫本利来打他的主意。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如果和税务总使搞不好关系,圣路易斯集团会非常艰难!”

“我只是答应嫁给马克,但是并没有承诺给他爱情。”欧缇雅淡淡道。

葛梅妮的唇线弯起一丝刻薄而讽刺的弧度。

“对,你的爱情圣洁无比、纯粹无暇,除了那个马来博士没有人配得上,除了那个马来博士,谁娶了你都是玷污!你的爱情你尽可以自个儿留着,你不想给,人家也未必稀罕,但你为什么要当众说那些话,为什么要故意让马克难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你是刻意迟到,而马克今天的呕吐,恐怕也是你在从中作梗,是吗?”

“是。”

欧缇雅干脆利落地承认道,“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马克不是同道中人。”

欧缇雅的声音突然悲戚绵软起来,“那些小报新闻上都说,我跟马克是臭味相投,凭什么,我嫁给了他,就要担他的孽?”

“真是可笑!简直愚不可及!”

葛梅妮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你不去在意供养你的圣路易斯集团的前途命运,却把那些不入流的胡诌八卦放在心上。”

“那些小报是不入流,但是散入寻常百姓家的言论,在外面那些有身份地位的客人们读来,不也一样津津乐道吗?我想清清静静做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想清清静静做人?到头来,是我扰了你的清净,欧缇雅,你究竟在清高个什么?离了圣路易斯,你什么都不是!”

葛梅妮狠厉地瞪了欧缇雅一眼后,气愤地摔门而去。

欧缇雅再也忍不住了,在昏暗狭窄的更衣室里哑声痛哭。

——是啊,离开了圣路易斯,她什么都不是。

这场婚礼,直到夕阳沉落,宾客们纷纷向马克辞别,都没有再见到新娘。

待所有宾客都悉数散尽后,马克钻进一辆轿车的后排坐定,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有些犹豫,“不等欧缇雅小姐吗?”

“你是聋子吗?我他妈叫你开车!”马克暴跳如雷地冲司机吼道。

子夜凌晨,欧缇雅独自开着法拉利在圣路易斯城兜兜转转。

马路上方的青铜灯柱投射出悠长的光线,将她寂寞孤清的背影拓进苍茫的夜幕。

时而有满载着货物的重型卡车从她旁边的车道疾驰而过,带起呼呼的风声。

开进一条静谧小巷,几辆的士停在路边。

灯光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飘忽而来,隐约照见了驾驶室里正在打盹的司机。

街道转角,一名穿着工作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女人,正扛起街边的铁皮垃圾箱,将里面的垃圾倾倒进环卫车的后箱里。

车灯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像一双疲惫得想要阖上的眼睛。

穿过工业区,隐隐可以听见电机厂里机器的轰鸣声。

抬眼望去,只见厂房格子窗的灯光,都整饬地亮着。

来到圣路易斯港口,码头上穿梭交织着劳工们忙碌的身影。

暂时没有装卸任务的劳工们坐在石阶上,低头大口大口吃着手里的便当,看起来很享受很满足的样子……

这便是普通人生存的真相。

那么艰辛、那么疲惫,营营碌碌,却连一丝伤感的情绪都耗费不起。

因为伤感,可能会让长途货运的司机成为交通肇事者。

让生产线上的作业员不小心将手绞进机器。

让连夜加班的会计师因为标错一个小数点而赔掉一年的薪水……

欧缇雅想起那个福利院同伴说她命好。

当时她并不觉得,因为锦衣玉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幸福感。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确比普通人要幸运一些。

至少,在别人都营营碌碌忙着生存时,她还有时间去感伤。

葛梅妮说,离开了圣路易斯,她什么都不是。

所以,这个夜晚,她孤魂野鬼一般游离在城市的灯火阑珊处,就是想来看看,如果生命中没有遇到葛梅妮,自己现在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伤筋劳体苦苦奔忙,和躺在一个令自己憎恶的人枕边,哪一个更难?

看似是一道选择题,然而对欧缇雅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清楚自己的状况,从小体质纤弱,又没有大学文凭,除了在圣路易斯集团做个花瓶,还能做什么?

快凌晨三点的时候,欧缇雅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过夜。

今晚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小木屋和马克睡在同一张床上。

西更街那套公寓已经被葛梅妮收回。

还好车屉里有几张钞票,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够在旅馆里凑合一晚。

旅馆里的枕头,不知包藏了多少发霉的梦。

欧缇雅浑身疲乏,但是一躺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码头幽幽昧昧的光线透进房间,渗入眼皮,使她的大脑更加喧嚣。

不知过了多久,她辗转难眠得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起床下楼,问旅店老板要了一瓶安眠药。

第二天早上,当晨光明亮到房间里的尘埃都无处遁形时,欧缇雅仍然睡得莫知莫觉。

“欧缇雅,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你可不要吓我啊,欧缇雅……”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离开了枕头,肩膀被人剧烈地摇晃着。

一个急促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从深度睡眠中一点点地拽出来。

欧缇雅睁开眼睛,混沌的视线渐渐清晰后,见皮阿索眼瞳里的惊慌冒烟似的消散,脸部紧绷的线条也随之松弛下来。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皮阿索看了一眼床边的安眠药瓶,小心翼翼地将欧缇雅的肩膀重新放回床上。

“你怎么会在这?”

欧缇雅皱皱眉,用力想了一下,随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昨天婚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今早从马克那里听说你一夜未归,我真怕你出事,于是一家家旅店挨着打电话问,终于问到了你在这里。”

“你怕我想不开要自杀?”欧缇雅笑笑。

皮阿索不做声,只是看着她。

他的眼睛只有在望着这个名义上的姐姐的时候,才会升起一丝来自心底的温度。

欧缇雅阖上双眸,用意念摇了摇头。

“我是遭过一回生死劫的人了,我至今都记得子弹嵌入肉体的那种痛,自杀?除非能够舒舒服服地死,否则,我还真没那个勇气。”

“那我就放心了。”

皮阿索嘘了一口气,“接下来呢,你怎么打算呢?你总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避着马克吧!”

欧缇雅微微欠起身子,眼神怊怅恍惚,“我不知道……”

“你还是回去吧!”

皮阿索在床沿上坐下来,劝慰道,“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呀,就是矫情得很,不就是跟一个不爱的人上个床嘛,灯一关,眼一闭,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马克跟那个马来人能有什么区别?”

“行了,你可以走了!”

欧缇雅满脸厌烦,伸手推了皮阿索一把,正好搡在了他的腰上。

欧缇雅一怔,随即将瞳孔聚焦在皮阿索耷着赘肉的腰上。

“天啊,皮阿索,昨天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变胖了,没想到你这腰居然变得这么粗,你要是个女的,我还真以为你是怀孕了呢!”

皮阿索闷闷怏怏地站起身。

“那行,我走了,你也好自为之吧!”

这一天,欧缇雅仍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是当肚子饿了的时候,她意识懵懂地走进了一家餐食小店。

等餐的间隙,一个邮递员走进店来,将一份新印的报纸扔在柜台上,和小店老板熟稔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欧缇雅觉得有些无聊,便向柜台后的伙计要了报纸来。

她知道报纸上一定会有自己的名字。

对于昨天的那场婚礼,记者们一定有聊不完的话题。

然而,首先被自己名字攫住眼球的新闻却并不是关于婚礼,而是一篇对一位刚成为寡妇的不幸女子的采访报道。

报纸上还印着那个女人的生活照,只见她形容枯槁,手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还有个小女孩躲在女人身后,微微探出脑袋,一双不谙世事的童真眼眸怯怯地望着镜头。

背景是屋子里的陈设,只从一个简陋的厨台就可以窥见这家人略显寒酸的光景。

欧缇雅大惑不解地皱聚起眉峰,自己和这个女人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