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圣路易斯·社交烦恼
烟瓷海的风，能吹落人心上的尘。
回到宿舍的时候，南薰的心情已经舒解了很多。
桑珊正跪趴着擦地板，见南薰回来，溜地爬起来，跑到厨台端来一盘点心。
点心看上去乌糟糟油腻腻的。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就自己试着做了几块香蕉煎饼，肯定不能和餐厅卖的比，但是这样能省下不少钱呢！”
桑珊不好意思地笑笑，挑了一块卖相稍好的递给南薰，“你尝尝吧！”
南薰注意到，桑珊刚才扔掉抹布后没有洗手，看着这块糊了油渣的煎饼，心里其实有点抵触，但她还是表现出一副颇为受用的样子。
是啊，既然舍不得花钱去餐厅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嫌弃桑珊给的吃食呢？
“你今天去工地了吗？”南薰一边吃煎饼一边问。
“去了呀，不过今天只干了一个上午，因为干到中午的时候，我来例假了，肚子痛得不行，实在坚持不了，就回来了。”
桑珊撇撇嘴，随即又庆幸地笑起来，“不过，工头说还是会给我结半天的工资，嘿嘿。”
“你来例假了？那你怎么还又擦地板又做点心的？”南薰觉得不可思议。
桑珊不以为意地笑道，“只痛了两个多小时就好了，你知道的呀，我每次来例假都这样，虽然难受，但是捱过刚开始的那两小时就重获新生了。”
南薰吃完煎饼，桑珊伸手来端空盘子，南薰推开她的手，“我来洗，你这几天别碰冷水。”
“没事的，我哪有那么娇气啊！”
桑珊眼疾手快抓起盘子，朝厨台走去。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以后身体会留下后遗症的！”
南薰正准备去抢，门铃却在这时候响了。
她只好先过去开门。
“嗨！原来你住在这里呀！”
门开后，劳拉先于南薰几秒认出对方。
“对呀！”
南薰见劳拉笑盈盈的，于是也回以同样友好的微笑。
劳拉从镶嵌着玫瑰花纹褶形的手袋里抽出一张纯白信封，递到南薰面前。
“这是下周末学院募捐会的邀请函，希望你能来参加。”
关于这个募捐会，南薰也有所耳闻，主要是针对木汀岛北部一些地势低洼的村落，由于海平面持续攀升，农田盐碱化加剧，很多农民都沦为贫困户。
牡蛎村就是其中之一。
南薰接过邀请函，表情僵硬地朝对方点点头。
劳拉似乎看出了南薰在担心什么，笑着说道，“你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我们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家境也不是富得流油的那种，参加这个募捐活动，一来，只是表达一份心意，二来，大家都是同学，却因住单人间的缘故，彼此都不怎么熟悉，不如以此为契机，大家在一起聚聚，交几个好朋友，你说呢？”
“你说的对。”
南薰忙不迭地点头。
对方说得那么中肯，南薰当然不能让她瞧出自己的迟疑。
劳拉正要离去时，视线一偏，正巧瞥见了厨台前桑珊洗洗涮涮的背影。
“咦，她是你雇的临时保姆吗？”劳拉问。
南薰回头望了桑珊一眼，摇摇头回答:“哦，不，她不是保姆，她也是我们学院的学生。”
“哦，我在楼道上常看见她，还以为是你雇的保姆呢！”
劳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隐隐现出几丝疑惑。
南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露馅了。
是呀，如果不是被单人间的主人雇来干活，牡蛎村的女孩有什么理由频频出现在单人间宿舍的楼道里呢？
桑珊走过来，手里还攥着抹布，对门外的劳拉说，“我是这里的学生，但也是南薰雇来的临时保姆，南薰心好，怕这样伤我的自尊心，但我觉得这没什么的。”
“哦，我说嘛，这就不奇怪了。”
劳拉对南薰扬起的笑意里似乎多了一丝喜爱。
“其实我也觉得这没什么，我也曾经雇佣过几个牡蛎村的女孩来我的房间打扫卫生，等价交换嘛，我从不认为这种挣钱方式是卑贱的。”
“嗯嗯，也是。”
南薰赞同劳拉的观点。
但是劳拉当着桑珊的面就把“卑贱”这个词说出来，可见她并没有把桑珊放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看待，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虚伪。
但是出于礼貌，南薰还是点头附和。
“你雇的这个临时保姆，今天晚上可以借我用一个小时吗？我的房间里刚刚开完派对，乱得一团糟，但是今天我来例假了，有点不舒服。”
劳拉嘟着嘴巴，一副楚楚可怜令人不忍拒绝的样子。
南薰有点纳闷。
对方应该征求的，是桑珊的意愿啊！
劳拉看着南薰有些犹豫，于是又开口说道，“你一个小时付她多少？我双倍付你，如何？”
南薰更加纳闷了。
劳拉这样说，好像桑珊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她的所有物一样。
“好哇好哇，没问题的！”
听到有丰厚的报酬，桑珊表示非常乐意，于是兴冲冲地就跟着去了。
南薰独自蜷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手里的纯白信封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
怎样才能不失体面地躲过这场募捐会呢？
南薰冥思苦想了很久，由于心虚，她总觉得自己能找到的每一个借口都会被人看出破绽。
从邀请函精美考究的做工就可以看出来，这场募捐会并不像劳拉说的那般随意。
如果换作是以前，这种事情根本构不成烦恼。
可是现在，她连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还有多余的金钱去兼济天下。
她忽然又想起了存折上培熙汇给自己的那笔钱。
但与此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擂台上培熙被对手按倒在地的那张照片。
不可以，想都别想！
南薰在心里告诫自己。
桑珊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南薰仍然在为募捐会的事情苦恼着，却看见桑珊脸上的神情比刚刚出去时还要兴奋。
“嘿！南薰，你猜劳拉付了我多少钱？”
桑珊满头大汗地脱下外面的毛衣。
“多少啊？”
南薰这会儿可没心思猜。
桑珊手指夹着三张百元大钞竖在南薰面前，一双闪着喜悦之光的眼睛要是化作两颗星辰，似乎能照亮整个银河系。
“她问我你付我多少钱一小时，我就胡乱说了个五十一小时，我还以为她不会相信呢，结果她很爽快地说付我一百快一小时。”
南薰有些不解，“那为什么最后付了你三百呢？”
“我干了两个小时，就是两百块，还有一百块，是给你的补偿，因为她以为我今晚本来是在你这干活的，她临时要了我去，当然得补偿你一些费用啊。”
桑珊笑得越灿烂，南薰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这个牡蛎村女孩经历了太多居高临下的目光，所以便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比别人低，她以为自己不愿给菲雪当马骑，是在死守自己人格的堡垒。
却没有意识到，金钱的匮乏使她根本无从设防，她的尊严早已被那些她看不懂的轻薄给践踏了。
桑珊将三张钞票轻轻塞进南薰的手里。
“刚才在那，我听劳拉和她的那个双胞胎妹妹在说募捐会的事情，她们俩打算每人捐一千块钱呢，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那么多钱，所以……”
南薰抗拒地将钞票推还给了桑珊。
“这钱我是不会要的，我不打算去参加募捐会。”
“你还是去吧。”
桑珊眼含真挚地盯着南薰，“劳拉说，这栋楼每个住单人间的学生都应诺了募捐会的邀请，她们还做了签到名单，而且，很多人都看见我经常出现在单人间宿舍的走廊里，劳拉肯定会告诉大家，那个经常雇佣保姆的人是你，她们都觉得你很富有，所以你要是不去的话，同学们准会非议你，除非……你不在乎。”
“如果是你，你会在乎吗？”南薰问。
“我才不会在乎她们呢，我只在乎你。”桑珊说，“但是你和我不一样啊。”
“噢，有什么不一样？”
“你和她们有可能成为朋友。”
桑珊轻握住南薰纤白微凉的左手，“难道你不想和她们成为朋友吗？”
南薰忽地沉默了。
想。
当然想。
劳拉和黛丝一看就是那种特别有灵气的女孩，她们笑起来时特别可爱。偶尔在走道里，见她们谈及某件趣闻时，笑得前仰后合，南薰也丝毫不觉那样有损形象。
还有她俩面对皮阿索的态度，那样直率的锋芒，南薰在心里暗暗佩服。
而对于劳拉的虚伪和势利，南薰觉得，这不过是人性中的瑕瑜互见罢了，再正常不过。
她并不奢求灵魂相契的知己，只想结识一个能帮助她拓宽生活的同伴。
好像除了桑珊，自己几乎没什么朋友。
低头看看脚下的路，真的太窄了……
静谧浓稠的夜里传来子夜校园的遥遥钟声。
南薰顶着被自己拂得乱糟糟的头发，从沙发上起身，挨挨蹭蹭地朝卧室走去。
“先睡吧，这事儿让我再纠结纠结……”她转头对桑珊说。
“嗯。”
桑珊低低应了一声。
也许是屋子里光线黯淡，亦或许是心情被募捐会的事情搅得太乱。南薰没有注意到，桑珊脸上的一抹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