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圣路易斯·龙眼风波
南母有些好奇，“我记得你之前跟我提起过的，那个叫桑珊的女孩，就是牡蛎村来的，也是你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她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就是过得太节省了，让人看着觉得好心疼。每次跟她去餐厅买煎饼，她都总是选最便宜的那种，里面就夹两片蔬菜叶子，还笑嘻嘻地说这是为了减肥，可她其实一点也不胖。”
“的确是。”
南母叹了叹气，对南薰说，“有空把她带来玩吧，我招待她吃点好的。咱家虽然光景不似从前，但是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好啊好啊！”南薰愉快应道。
南母从面前盛满龙眼的泡沫盒里挑了些出来，放进一个陶瓷碟子里，走到水槽旁洗了洗，端来递给南薰。
“昨天忽然想吃龙眼，就去集市上买了些来，你快尝尝！”
南薰捻起一颗捏在手里，感觉皮壳似乎已经被里面充盈的汁液泡得有些松软了，但是剥开来，果肉还算晶莹紧实。
一口咬下去，甘甜里隐隐带着一丝浑浊的腻。
这样的味道虽不新鲜，却无比熨帖。
龙眼在木汀岛可不是平常价格，南母从来都是量入为出的，却也能在兴之所至时买一些来满足口舌之欲，说明家里的经济状况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
是没有那么糟糕，但是快乐仿佛仍和自己隔了一层厚厚的绝缘膜。
环顾一圈自己现在的生活，这间屋子虽然简朴，却也能遮风挡雨。
父母健康、乐观且恩爱，爸爸现在的收入不仅能维持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运转，还能供妈妈偶尔小小奢侈一番。
似乎，很完整。
芸芸众生，大多不过如此。
可南薰却觉得，这看似的完整不过是被马克一棍子敲打得支离破碎后，小心翼翼粘起来的严丝合缝。
缝隙处，依旧藏着抹不平的缺憾和恨。
“对了，我自己亲手烘焙了一些点心，你明天回学校的时候带去一些给欧缇雅吧！你爸爸在教会弹钢琴的工作起初就是她帮忙介绍的呢，哎，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才好，昨天我去集市，本来想买点什么送她的，但逛了一圈才发现，能送得出手的我都买不起，索性买了些小麦粉，回家自己动手做好了。”
南薰抽出纸巾揩拭着淌至手腕处的汁液。
“妈，其实你做的蛋糕比外面好多烘焙店卖的都好吃，欧缇雅一定会喜欢的。”
她看泡沫盒里龙眼还挺多，又无心补了一句，“或者，也可以打包一点龙眼给她带去，欧缇雅也喜欢吃龙眼。”
“呃……那下次吧。”
南母眼里闪过一丝讪然，“这次买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南薰觉得，母亲怎么突然有点小家子气。
南母犹豫了一下，说，“欧缇雅那天送了一份请帖来。”
“请帖？”
南薰惊讶得差点将一整颗龙眼囫囵吞下去。
“她和马克下个月在花蔻酒庄举行婚礼。我听说，这次婚礼比上次还要隆重，他们宴请的那些政要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南母说。
南薰满脸不可思议。
“欧缇雅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知道我们一看到马克就犯恶心，居然还要邀请我们去见证她和马克的新婚燕尔，什么意思嘛！”
南母蹙蹙眉毛，“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但我看得出来，欧缇雅是绝对没有恶意的，她像是要刻意保留什么秘密似的，说到时候来了就知道了。”
“她给的请帖呢？我想看看。”
南薰说着，顺手又从碟子里捻起一颗龙眼。
南母起身去卧室里找请帖。
南薰面前的碟子空了，但是美味正在劲头上，伸手从泡沫盒里抓了一把来剥。
这时，她才发现泡沫盒里的龙眼大多都瘪瘪的，一颗颗剥开来，里面的果肉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塞进嘴里，汁液就想发了酵似的。
南薰忙不迭吐出来。
她看见盒盖上贴着的价格标签，低得离谱。
南母从卧室里出来，看见女儿在吃泡沫盒里的龙眼，连忙走过来制止住她。
“我来给你挑。”
说罢，便从里面挑拣了几颗饱满的放进南薰面前的小碟子里。
南薰直直地盯着母亲，像是憋着一口气，湿润的眼眸里泛着清湛湛的光。
“怎么了？”南母疑惑地问。
南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这些烂掉的龙眼，你都不敢给我吃，你怕我生病，难道就不怕自己生病吗？”
“唉！我当是什么事儿呢！”
南母嘘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说，“这些是有点烂了，但是也没完全烂掉呀！”
南母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那颗龙眼，揪掉腐烂的部分，塞进嘴里。
南薰激动地提高声腔，“妈，要怎么说你才懂，你吃下去的那一半虽然没有腐烂，但是已经有霉菌在里面繁殖了，吃了会生病的！”
“哎，我知道我知道。”
南母一副息事宁人的口吻。
“好好好，那我不吃了。”
说罢，把盒盖盖上，好像很听劝似的。
南薰瞅着桌上的泡沫盒，问母亲，“那这些怎么处理？”
南母对女儿赔笑说:“行了行了，这你就别管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就好好休息吧！”
从南母这态度，南薰就知道她是绝对舍不得把这些已经变质的龙眼扔掉的。
于是心一横，抱起泡沫盒，趁南母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住。
“喂！薰儿，你干什么？”
南母一边叫嚷，一边重重地拍打门板。
南薰毫不理会，将泡沫盒里的龙眼一颗颗用指甲掐得稀巴烂。
实施这种破坏行为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跟母亲说理说不通，便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薰儿，你快出来，你要是再待在里面糟蹋东西，我可就要生气了！喂！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我呀？”
南母在外面的叫喊这时已不再客气。
当南薰打开门从里面出来时，泡沫盒的龙眼已经成了一团黏糊糊的稀泥。
南母脸色瞬时沉下来，气恼得胸口都在起伏，“算了算了，你回学校去吧！”
“妈，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买这些变质的水果，再便宜也别买。”
“你管不着，你走吧！”
南母很不耐烦地朝女儿挥挥手。
“妈，你以后……”
“叫你回去，回学校去！听不懂吗？死丫头！”南母气愤地吼了出来。
南薰被怔住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只听“嘭”的一声，南母走进卧室，狠狠将门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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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澹朗，美丽的烟瓷海波在一潮一汐间晃漾出迷离破碎的幽蓝。
湿软的沙滩上小螃蟹慢悠悠地横行，被日光照暖的浅水里几只海贝慵懒地翕张吐息。
面对着漫无边际的大海，南薰的心却依旧紧缩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母亲的那句“死丫头”犹自在耳畔回响，连带着那忿然不已的粗暴语气，简直就像一阵平地而起的狂风掀过头顶。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从小母亲呵护着她长大，含嘴里怕化捧手里怕摔，以前哪怕是她犯错误或是看着她功课偷懒，都不忍心说一句重话。
而如今，她却因为一堆变质的龙眼，骂她“死丫头”。
南薰明白，现在过得之所以不似预料的那般艰难，不是因为生活真的没有那么艰难，而是爸妈在和命运过招时，替自己挡下了所有的风刀霜剑。
贫穷会把人的性情磨得粗糙，她不怪母亲。但是，她仍然觉得委屈极了。
背后的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轻响，小懒抱着红桉树粗壮的树干探头寻觅着，望见沙滩上那抹落寞而熟悉的背影后，蠢萌蠢萌的眼睛忽地一亮，立刻沿着树干滑了下去。
南薰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又被柔软地粘上了。
“咦，小懒——”
她抱起小懒放在自己盘坐的膝间，轻轻地抚摸它。
小懒的毛太有治愈性了，厚软而柔滑，让南薰掌心里温暖的触感直熨到心里去。
南薰抓过歪倒在一边的包包，从里面拿出那个装了一小半奶酪的玻璃瓶。
小懒眼光一动，黑黑的鼻头就凑上来了。
南薰笑了，这小家伙，连贪婪的样子都这么憨怜可爱。
她拔出瓶口的木塞，将里面的奶酪球一颗颗倒出来，喂进考拉的嘴里。
小懒喜欢把嘴巴塞满后再咀嚼，脸蛋被食物撑得鼓鼓囊囊的，吞咽的时候两只眼睛微微眯缝，像是被美味陶醉了似的。
玻璃瓶子很快就见底了，但南薰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她一直以为这些奶酪是她屈指可数的快乐，所以一直都舍不得吃，偶尔嘴馋得不行，倒出一颗两颗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舌之欲。
然而，奶酪的醇甜只能取悦她的味蕾，却慰藉不了她那颗多愁善感的心。
小懒吃饱了，一个响嗝从它那毛绒绒圆滚滚的肚子里蹿出来。然后把憨憨的脑袋搁在南薰的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瓶子里还剩下五颗奶酪球，南薰一股脑儿地悉数倒进了嘴里。
舌头上仿佛掀起了一场狂欢。
最后的狂欢。
空空如也的玻璃瓶子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举在面前，像是灌了满满一瓶烟瓷海的幽蓝。
“与其在心里天天想着这瓶奶酪球早晚都会告罄，还不如痛痛快快把它们干掉，然后看没有奶酪，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没办法快乐了。你说是吧，小懒？”
南薰低头对着考拉轻喃。
考拉只是目光憨厚的望着她，一脸的慵懒和满足。
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快乐，南薰不知道。
但是干掉那瓶奶酪后，却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