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马赛·刺猬的刺
“好好的?”
芭芭拉摇摇头,挽起袖子,给培熙看自己手臂上鱼鳞状的结痂。
“不,我一点也不好,柯麦迪一直在威胁我,他要我向你打听杰森武器库的位置,我不肯,于是昨天就被一个摩托车党从背后偷袭,柯麦迪说,他每天都会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我知道,今天下午去咖啡馆的路上,那个摩托车党肯定会再次出现,所以我带上了定时炸弹。”
“昨天,那个摩托车党抢劫了你?”
“没有,她只是从背后踢了我一脚,让我狠狠摔了一跤。”
“那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抢走你的包?如果他还是像昨天那样直接把你踢倒在地,那你岂不是就被炸死了!芭芭拉,你这是在赌命啊!”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打算要抢我的包,我只是引诱他掉进我为他设好的陷阱里。”
芭芭拉恢复了平静,幽幽的语气泛着森森的寒意。
“我故意从包包里取出一叠钞票,拿在手里数了一阵,然后又放进包包里,当然,那叠钞票,只有面上的那张是真的,下面那一叠,都是我用广告纸照着钞票的尺寸剪成的。他在我身后那么远的距离,自然不会看得太清楚。”
“等等,”培熙打断道,“他在你身后那么远的距离……他在你身后,你怎么知道他离你有多远?”
芭芭拉从围裙兜里摸出一个小圆盒子。
是培熙昨天给她买的气垫霜。
“这盒子盖上有一面小镜子,我走在前面,打开盒子假装补妆,身后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可以被这面小镜子捕捉到。所以,当看到那个摩托车党开始行动后,我就给包包里的炸弹定了时。”
“你知道怎么给炸弹定时?”
培熙一脸的不可置信。
芭芭拉吹了一口气,“在塞尔里希岛,我见过一个城市兵给炸弹定时,这不难。”
培熙一只手撑在隔墙上,阖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沉吟半晌,他才缓缓再次开口道:“芭芭拉,柯麦迪欺负你,你想办法还击这本没有错,可是,在你选择用定时炸弹之前,你有想过这样做很可能会伤及无辜吗?”
“附近这几条街几乎没什么人,我又怎么知道他会往学校的方向驶去?你说可能会伤及无辜,可我就是被伤及的无辜啊!”
芭芭拉眼眶红了,湿润的眼底有些许对抗的意味。
“当我摔倒在街边,痛得爬都爬不起来时,我多么希望那一刻有人能对我施以援手,或者一句随意说说的关心都可以,我保证,如果有人问我‘你还好吗?’我一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地说一声‘没关系’,绝对不会把‘我很糟糕’或者‘求你帮帮我吧’这种尴尬的难题抛给对方,可是没有人肯走上前来关心我,周围的人最多只是冷眼瞧着。
“对,我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家人,不是我的朋友,他们没有义务来关心和帮助我,我也没有资格去怪责谁。这个世界对我冷漠以待,我只想保护好自己而已,这有错吗?
“难道刺猬受惊后缩成一团,还要考虑自己竖起的刺是否会扎伤误打误撞上来的兔子吗?”
培熙盯着眼前这个泪水盈盈的女孩,竟有些怔愣恍惚。
是啊,他几乎都快忘了,她是芭芭拉啊!
那个有着天使般美丽的面庞,心里却满是冰尖棱刺的芭芭拉啊。
世界从未善待过她,所以她也从未善良过。
“你说,这个世界对你冷漠以待,这话不对,因为我也是你世界的一部分。”
培熙努力地保持着气息的平稳。
“而且,你怎么能说,没有谁是无辜的?如果沫子当时不是正巧遇到红灯,她就是比你更无辜的人。芭芭拉,欺负你的人不是她,而你却差点间接害死了她,这就是不应该!世界不是浑然一体的,阳光和阴影泾渭分明,阴影下产生的仇恨就应该在阴影下解决,象牙塔里的无辜少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卷进肮脏的漩涡里。”
培熙的话就像一层寒霜覆盖在芭芭拉心上,为什么他那么怜惜象牙塔里的沫子?为什么他对阴影中自己所受的委屈视而不见?
为什么,自己不是象牙塔里的女孩?
“对,这个世界的确不是浑然一体的,我也这样认为,但我们的区分方式不同,你的区分方式是光明和黑暗,而我的区分方式是,莫培熙和别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对我好过,所以,除了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你既然在乎我,为什么不能在乎我所在乎的?”
培熙叹了一口气,“算了,我突然发现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说的,观念、想法这些东西就像是扎根在不同土壤的植物所结出的果实,我既然改变不了你的土壤,自然也不能苛求你能结出跟我一样的果实。”
培熙说完,转身离开了。
芭芭拉看到,他眼睛里的怒火熄灭了。
但是随着怒火一同熄灭的,还有别的东西。
那些能照亮她、给她带来温暖的东西。
培熙穿过咖啡厅向卡座走去的几步路上,脸色极度阴沉。回到卡座,他迅速切换表情,朝同伴们挤出一丝笑。
他不想把刚刚和芭芭拉在一起时产生的的坏情绪传染给他们。
但是,同伴们却都表情尴尬地看着他。
他笑得太僵硬了。
皮埃尔翘了翘嘴角,回应给培熙一个更加僵硬的笑容。
“怎么了,你们?”培熙表示不解。
沫子朝他身后指了指。
培熙转头,见芭芭拉正抬手抹眼角的泪水。
“莫培熙,不至于吧!不就是把你裤子弄脏了吗,你也不至于把人家骂哭吧?”皮埃尔说。
“你瞧瞧那个店员妹妹,眼眶都哭红了,我看着都心疼。”另一个同伴说。
“说不定,她今天还可能被扣工资呢!”
“哎!她在这里做兼职应该也挣不了几个钱。”
“就是就是,莫培熙,你今天这样实在是太不绅士了,快去跟人家道个歉吧。”
一时间,卡座上的同学都在齐齐声讨培熙。
培熙有口难辩,如果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把可能会吓死他们的事实真相说出来,那他还要不要朋友了。
可是不明所以的朋友们把他批判得狗血淋头,他真的有些左右为难。
沫子突然拍了拍桌上的课本。
“好了啦,你们还要不要复习功课?史密斯教授的课下周就考试了,我可不跟着你们在这里瞎闹呼了!”
说完,便埋头看书不再作声,手中的圆珠笔在一排排油印字迹中勾勾画画。
见沫子都沉静下来专注书本了,同伴们也都纷纷收敛起浮躁的心思,不再咋咋呼呼。
卡座瞬时安静下来。
培熙此刻虽然一点看书的心思都没有,却装得无比认真。
感觉脖颈有些酸痛时,他抬起头揉揉颈椎,恰好撞见了沫子的目光。
她朝培熙漾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培熙也对她回以微笑,用眼睛对她说:谢谢你帮我解围。
芭芭拉一个人拿着拖布在人少的区域拖地。
拖地的时候可以把头埋得很低,这样便不会被别人看出她残留在眼眶里哭泣的痕迹。
偶尔,她也会借着抬手捋头发的姿势,偷偷瞄一眼卡座里的培熙,却被他对面的沫子扎疼眼睛。
她在想,如果今天沫子被炸死了,培熙会不会直接一拳朝自己挥过来。
她爱他,所以跟他一起在炼狱中的经历都成为她触手生温的回忆。
而他爱的,却是象牙塔里她永远都触及不到的阳光。
必修课的教材和参考书的确不够引人入胜,大家就像是在水里憋气似的,一个小时过去后,卡座里便开始有人冒泡泡了……
彼时,咖啡馆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而他们还在不断地更新着话题,聊得不亦乐乎。
每当卡座爆出一阵笑声时,芭芭拉总是忍不住侧头朝那边瞧去。
那三个男孩子说到兴头上时,便喜欢捏起拳头互相玩笑打闹。
培熙像个怂包似的,总是被同伴们“欺负”得很惨。
同伴们当然不知道,培熙其实是故意让着他们的,要是真的较量起来,他们联合起来都不是培熙的对手。
窗外风雨大作,咖啡馆里又只剩卡座里的那六个学生了。
临近打烊,培熙提前离开了,但他并没有跟同伴们道别。
芭芭拉知道,他是先一步去停车场取车了。
只是这次,培熙没有走过来,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们结完账准备离开时,店长照例安排店员为三个女学生撑伞。
很不幸,芭芭拉又被叫上了,而且服务对象依旧是沫子。
芭芭拉跟在沫子身后,走到楼梯口,刚刚将伞撑到沫子的头顶,便看见雨雾朦胧中,培熙打着伞朝咖啡馆奔跑而来,敞开的衣摆在风中飘扬,帅气潇洒的身姿俘获了所有人的眼球。
“咦,莫培熙,你怎么跑过来了?”皮埃尔疑惑地问道。
培熙头发湿嗒嗒的,从发丛中流淌出的雨水蜿蜒在他英俊的面颊上。
芭芭拉好想伸手为他揩去。
他看向芭芭拉的那一刻,芭芭拉听见了自己忽然加重的心跳。
然而,他开口,对她说出的话语却是:“你回去吧,让我来。”
说罢,他将手中的雨伞移到沫子的头顶,挤走了撑在芭芭拉手里的那把伞。
芭芭拉分明感到了,那股被排斥的力量。
“哟吼吼……哟吼吼……”
芭芭拉落寞转身,背后响起皮埃尔他们的起哄声。
她大步迈上台阶,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是个聋子。
培熙把同伴们送回公寓后,又调转车头,朝咖啡馆开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忘了,还是因为太生气,所以离开时没有特意叮嘱芭芭拉在咖啡馆楼下等他。
总之现在麻烦了,虽然咖啡馆离公寓的路程并不远,但是夜色深浓,雨雾迷离,他要怎么从幢幢人影中辨认芭芭拉的身影?
也不知道聪慧如芭芭拉,是否能看懂,刚刚他亲自跑过来为沫子撑伞,是因为不想看到芭芭拉像上次那样狼狈的淋雨。
她要是被淋成重感冒,那还不是他的事。
如果当时芭芭拉的服务对象是另外两个女生的其中之一,那么今晚他为之撑伞的人就不是沫子了。
其实想想,这又怎么能怪芭芭拉呢?
她又怎能知道那辆摩托会往哪里开?
培熙将车速放得很慢,一路寻寻觅觅地开到咖啡馆,只见整条步行街都黑灯瞎火,他下车,朝四周大声呼喊着芭芭拉的名字,却依然杳无人影。
于是,他又只好转动方向盘,一路寻寻觅觅地开回去。
在他们居住的那层公寓的楼梯口上,他看见芭芭拉孤独萧索地坐在那里。
雨水湿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浸骨的寒意使她的嘴唇不停哆嗦着。
“你不是有钥匙吗?为什么不进屋?”
培熙走近,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覆在了她身上。
“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愿意再看到我,所以我选择敲门,没想到你真的会把我拒之门外。”
芭芭拉的声音像是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晶。
培熙哼了一声,“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是去找你了吗?”
说着,便迈开腿走上楼梯。
回头,见芭芭拉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喂,你还坐在那干嘛?忏悔吗?”
芭芭拉抬头望着培熙,被泪水噎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