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马赛·定时炸弹
冬日的黄昏总是很早就降临了。
培熙将车子开回到公寓楼的停车位。严寒的天气里，却有一束温暖的夕光透过车窗恰好打照在脸上，让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眷恋。
发动机熄火后，车厢内瞬时一片宁静。
他没有下车，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贪恋这束夕阳余晖，和此刻被延长的独处时光。
靠着倾斜的皮质椅背，培熙阖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思绪漂洋过海。
圣路易斯学院的课间铃打响。南薰抱着课本，言笑晏晏地跟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子走在一起，彼时她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了，微风吹拂着她腮颊边的一丝碎发，她侧头看向那个男孩的眸光清澈而温润，一如从前她对自己回头浅笑时的样子。
这样的想象，让培熙感觉浸泡在醋坛里的心，似乎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紧紧一握，酸涩感像水一样被汲出来。
那种被情绪腐蚀的疼痛，令他悲伤，又令他沉醉。
当那束夕光渐渐黯淡，冷却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时候，车窗上响起一阵“咚咚”的敲打声。
培熙猛地从臆想中抽离。
抬起头，发现是他那个桃花眼的法国同学皮埃尔。
“嘿，莫培熙，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车里发呆？”
培熙反应了两秒，对他笑笑。
走下车，看见皮埃尔背着书包，便随口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哪啊？”
“咖啡馆啊！”
皮埃尔撇着嘴看向培熙，“你忘了吗？上周五晚上我们约好的呀，今晚七点大家在咖啡馆碰面，一起整理复习资料的啊！”
“我竟然忘了。”
培熙手掌“啪”地一下拍向自己的脑门。
然后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今晚就不去了吧，刚刚在外面野了一大圈回来，这会真没心思看书，嘿嘿。”
皮埃尔不以为意地闷哼了两声，“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谁能有心思看书啊。说是去咖啡馆复习功课，其实就是借这个由头开解开解沫子，毕竟她今天……哎！”
皮埃尔瞳孔骤然放大的一瞬，脸上呈现出极度惊恐的神情。
培熙听得一头雾水。
“发生什么事情了？沫子她怎么了？”
“你居然没听说？”皮埃尔不可置信地反问。
培熙摇摇头，表情懵然。
“今天下午，在学校后门的街对面发生了爆炸，当时沫子正从后门出来，要不是街头红灯拦住了她，这会你听到的，便是她的噩耗了。”
皮埃尔又慨叹一声，“真是太可怕了！”
“天啊！”
培熙听得脸色都苍白了，“那起爆炸是怎么回事？”
“一个摩托车飙过学校后门时突然爆炸，骑摩托车的人死了，警察在烧焦的尸体旁找到了定时炸弹的残骸。”
“难道是报复社会的自杀式袭击？”培熙首先想到这个。
皮埃尔摊手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但是这起爆炸案看起来并不像是自杀式袭击，如果是自杀式袭击，为什么那个恐怖分子不直接拐进校园，冲进人群密集地再爆炸呢？”
“是啊，这太奇怪了！”
培熙唏嘘不已，然后问皮埃尔:“沫子，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皮埃尔别有深意地笑笑，“我哪知道，我今天还没碰见过她呢！你要是真的关心，晚上就别缩在屋子里啦，跟我一起去咖啡馆，亲自去看看她是否安好。”
“嗯。”
培熙点点头，然后将车门解锁，对皮埃尔说，“那你在车上等我几分钟吧，我回去拿了书就下来，待会你搭我的车一起去吧！”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
皮埃尔打了个响指，钻进车厢。
回到公寓，培熙走进自己的房间时有些惊讶。
昨天晚上出门走得急，房间乱糟糟得都没来得及收拾，而此刻，地板、床和桌子上的所有物品都像等待差遣似的各就各位。
能为他做这些事情的当然只有芭芭拉。
培熙心中一暖，脑海中浮现出芭芭拉低头弯腰辛苦洒扫时的样子。
但是，心还没有被暖透，眼球便被床下探出身来的那个硬壳箱狠狠一震。
那个硬壳箱明明是被他塞到床底很里面的位置啊……
难道芭芭拉动过它？
可是芭芭拉为什么要动它呢？
培熙伏在地上，将箱子拖出来，翻开箱盖往里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当时杰森把沃尔沃送给培熙，是一个很随意的决定，扔了把车钥匙给他，就什么都没管了。当培熙偶然发现车子后备箱里竟然放着一个未组装的微型定时炸弹时，他惊骇得额头直冒黑线。那段时间培熙课业紧张无暇他顾，于是只好将这个死亡圣器装在一个硬壳箱里藏在床下。
而现在硬壳箱里空空如也。
虽然此时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但直觉却咄咄逼人地告诉他，皮埃尔刚刚说的那起爆炸案和那颗消失的定时炸弹有关。
或者说，和芭芭拉有关。
除了芭芭拉，没有人会动他床底下的硬壳箱。
可是，芭芭拉为什么要拿走那颗定时炸弹呢？
培熙实在是想不通，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咖啡馆，找芭芭拉问个明白。
培熙回到车上的时候，四仰八叉躺在后座上的皮埃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
“哎呀，莫培熙，你磨蹭得够可以啊，都把我等睡着了。”
再瞅瞅培熙扔在座椅上的书，眉毛一皱，“而且，你书也带错了，不是这本教材……”
“你不是说只是借个由头，去看看沫子吗？带什么书都一样，反正都看不进去。”
现在占据他脑海的，全是南薰，和他臆想出来的那个南薰的男友。
皮埃尔显然会错了意思，诡秘地笑起来。
培熙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小组的同学都喜欢捕风捉影地拿自己和沫子开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
有时候培熙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大家说清楚，他跟沫子之间只是单纯的同学关系。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一个玩笑而已，用来缓解缓解沉重的课业压力，兴许大家说过也就忘了，连沫子都风轻云淡，自己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街上忽然刮起大风，一场大雨猝不及防。
挡风玻璃外的雨刷来回摆动，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视野里，都是被风催雨赶狼狈逃窜的憧憧人影。
————
沫子和另外几个法国同学依旧坐在咖啡馆那个靠角落的位置，穿着褐色围裙的芭芭拉刚刚给她煮完咖啡，正低头收拾工具。
“你还好吗？”
培熙道出这声问候的时候，沫子和芭芭拉同时抬起头来。
不一样的是，沫子目光落在培熙身上便不再移动。
而芭芭拉的眼神却如一只栖落的鸟儿，发现脚爪下的那根树枝并不属于自己，就扑簌着羽翅飞走了。
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让芭芭拉清楚地从侧面瞧见了，培熙的眼白。
他明亮的瞳仁正对着沫子。
“我还好啦，就是回想起来一阵阵后怕，我从小到大都没目睹过像今天那么恐怖的画面。今天晚上多半都会做噩梦。”
沫子手肘靠在沙发椅背，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
“那个骑摩托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会携着一个定时炸弹招摇过市啊？要是刚好有人路过，那不就是被他硬拉着下地狱吗？真该把他活剐了！”
培熙身边的一个法国男孩说到激愤处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受惊的芭芭拉手一颤，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培熙裤子上。
芭芭拉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培熙旁边的男孩便连声抱歉地递来纸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太激动，把这位店员妹妹吓着了，把你的裤子也弄脏了。”
“没关系，”培熙接过纸巾对男孩说，“我去下洗手间。”
培熙起身后，右手的手指紧紧钳住了芭芭拉的胳膊。
看着培熙一脸冷峻强硬地将柔柔弱弱的店员妹妹拽走，同学们都疑惑地面面相觑。
望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的隔墙后，沫子眼睫垂了下来。
她低头呷着咖啡，周围同学在聊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培熙把芭芭拉拽到洗手间外的墙角僻静处，环顾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压着声音问芭芭拉:“今天下午学校外面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芭芭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在培熙压迫的眼神下，她的目光不停地在躲闪。
“我床下硬壳箱里的定时炸弹不见了。”
培熙知道芭芭拉想逃避他的问题，所以直接截断了她的退路。
“告诉我，你拿那颗定时炸弹干什么去了？”
芭芭拉的身体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
“你快说啊！”
培熙扳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一下。
“好，我说……”
芭芭拉嘴里终于吐出几个字，像是被培熙摇出来似的。
“下午我出门的时候，把定时炸弹装进包包里，然后……”
芭芭拉缩紧呼吸，“然后有个骑摩托的人飞驰而来，抢了我的包，当他骑到学校后门时，炸弹爆炸了。”
培熙越听越糊涂，“好好的，你干嘛会突然把炸弹揣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