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153章 马赛·放了她吧

培熙看到那个叫桑珊的女孩在信中这样写道:

今天南薰在她的课本里又发现了一封情书,但是她却连打开看的兴趣都没有。

我真是搞不懂,学校里有那么多优秀又帅气的男孩子追求她,为什么她从来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呢?

她明明很讨厌皮阿索,却总是想办法和他创造偶遇的机会,就因为有时候会从他那里打探到一点跟莫培熙有关的消息,可她运气真不好,皮阿索带给她的从来都是坏消息,而且在讲述的过程中添油加醋地使她悲伤,后来皮阿索说那个人已经跟一个印度女孩结婚了,起初她不相信,可是后来她不得不信。

如若不然,为什么那个人明明已经平安到法国了,却连一封信都不愿写给她呢?哎,南薰真傻,每次她看见我又收到你的信时都好失落的样子。

培熙又连忙打开第二封信,桑珊在信中写道:

今天南薰对我发火了,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凶过,虽然我这么说,但是你千万不许怨责她,因为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我的错。

早上我在房间打扫卫生时,把一只摔坏的遥控飞机装进垃圾袋扔掉了,是菲雪故意把机翼毁坏的,连遥控板都被她摔成了两半,那时我们还一起住在半月公寓。那只飞机已经飞不了了,还蒙着厚厚的灰尘。

我以为南薰留着它,不过是懒得扔罢了。

可是当我告诉她我已经把飞机处理掉的时候,她的脸骤然变色,冲我吼了几句后,便问我扔的是哪个垃圾箱。

那天晚上,她打着手电筒在女生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东翻西找,菲雪她们就在背后嘲笑她,酱比还故意将一碗装着汤水的方便面扔进她跟前的垃圾箱,我心里好愧疚,可是我又没办法阻止那些女孩对她的嘲笑和侮辱,只能默默地陪她一起守着垃圾箱翻找。

就因为那架飞机是莫培熙送给她的,所以即便飞不了,即便收纳的空间是那样捉襟见肘,她也一定要留着。

哎,真是难以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有那样深重的执念。

————

培熙手掌反复摩擦着额头,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只有两封,其它的呢?”

他的语气颠簸了一下,就像是一架正在穿越强烈气流的飞机,艰难地保持着平稳。

他好希望能再多搜刮一点关于她的讯息啊!

“来法国后,桑珊只给我写了这两封。”

黑背熊说,“不过,之前信里有关南薰的事情,我都可以讲给你听,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你今天救了我,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感谢你的方式了。”

培熙翕动微微颤抖的唇,“南薰,她现在过得好吗?”

黑背熊趴在床上沉思半晌。

“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啊,因为这是个相对概念,桑珊在信中总是向我抱怨学校里各种不开心的事,而我经历的不开心的事,就像今天这种,连提都不敢跟她提,如果我可以摆脱现在的命运,和桑珊一起在校园里经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那我会开心死的。”

“对,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好回答。”

培熙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将手指插入发丛抓挠着。

“不过,她不快乐。”黑背熊说。

培熙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得出来,她的不快乐就写在脸上,很明显。”

黑背熊看着培熙茫然却又惊疑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哦,我来法国之前,去圣路易斯学院看桑珊的那天晚上见到了南薰,她看起来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后来,我听桑珊说,她家里好像遭遇了经济上的变故,因为一时交不上税,房子便被人霸占了。”

“被谁霸占了?”

培熙只感觉心被狠狠一拧。

黑背熊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

“那她和家人现在住哪?”

“有个女人把她的家人安置在了教会里,那个女人在圣路易斯很有名,叫欧缇雅。”

听到这个名字,培熙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紧张的情绪稍稍纾解了一些。

欧缇雅。

他嘴里念着这个名字,唇齿间突然有了温度。

培熙低头又看了一眼信,“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她?”

说完,又把头埋入了膝盖。

他真不知道,如果黑背熊的回答是肯定的,隔着大海重洋,除了为她担心,自己还能做什么?

“说到这个,我替桑珊为她感到歉疚。”

“什么意思?”

“以前在半月公寓的时候,南薰就是看不惯那些女孩欺负桑珊,所以才和桑珊一起站到她们的对立面……”

还没等黑背熊把话说完,培熙就急着打断道,“有没有男生欺负她?”

然后他闭上眼睛,绷紧神经等待“皮阿索”这个名字朝他砸过来。

“男生?”

黑背熊咧嘴笑笑,“男生们追她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欺负她?”

“哦?”

培熙脸上也漾开轻松的笑容。

然后很认真地问黑背熊,“真的,有很多男生追求她吗?”

“对啊,她每次在舞蹈室里一个人练舞的时候,都有男生悄悄在外面偷窥。”

“什么?她会跳舞?”

培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你是他男朋友,居然不知道她会跳舞?”

黑背熊蹙着皱巴巴的眉毛盯了培熙一眼,表示很不能理解。

“桑珊说,她的伦巴跳得棒极了,可是她却从不愿意在学校的舞台上表演。她可真能孤芳自赏!不过,也因为这个,她就更不招半月公寓里的女孩待见了吧,她们忌妒!”

培熙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那就让她们忌妒去吧!女孩之间不过是些无聊的鸡毛小事。”

黑背熊猛地将头转向培熙。

“要是南薰也写信告诉你,在风雪呼啸的夜晚,她和桑珊被那些女孩逼得在衣物回收箱里度过一晚,你就不会这样低估女生卑鄙起来时的杀伤力了。”

培熙的神色顿时凝滞,“你说的是真的吗?”

黑背熊把那次桑珊信上写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培熙。

看着培熙爱莫能助的痛苦模样,安慰着说,“你不用担心,南薰现在已经没有和她们住在一起了,她和桑珊搬去了单人间,就是费用高了些,所以她找了好几份校园兼职,忙得都没有时间再去练舞了。其实南薰有点傻,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追求她,你说他要是接受其中一个,半月公寓里的那些臭婊子也不敢那样欺负她了——”

黑背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做封口状。

“哦不不,我的意思是,她可以不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留点余地,给人家一个关心她的机会,她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了。”

黑背熊说完转动了一圈眼珠子,“这么说……好像是不是也不对?”

见培熙低头沉思,黑背熊犹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她很想你,你为什么不给她写信呢?”

是啊,你为什么不给她写信呢?

培熙也在心里问自己。

入学后,他的生活被书本填得满满当当,还要抽出时间练拳,他哪里有时间坐下来写信。

哦,不,不对,这些都是借口。

他其实想过的要给南薰写信,可是提起笔来,又该写些什么呢?写塞尔里希岛的战火?充满罪恶的军火生意?残酷血腥的地下搏击场?

还是,告诉南薰他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芭芭拉?

“所以,你真的已经和一个印度女孩结婚了吗?”

黑背熊忽然冒出来一句话。

“结婚是假的。”培熙说。

“哦哦,那下次写信的时候,我得把这事告诉桑珊,这样南薰也许会开心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培熙从地上站起来。

“我叫榔格。”

“榔格,拜托你一件事情,你以后给桑珊写信,不要提我,一个字也别提。”

培熙认真地对黑背熊说道,这句话里的每个字都如同一个尖利的棱角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刚刚黑背熊说南薰什么来着?

傻。

这个字就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他心里一处隐秘的深潭。

然后,他听到了从幽深处传来的回声:培熙,你放了她吧!

是的,放了她吧,让一个真正能守护他的男孩陪伴在她身边吧。他不值得她这样漫无止境的思念和牵挂。

南薰,烟瓷海滩上的那个承诺,请忘了吧!

从榔格住所出来时,已是凌晨。

他开车的时候一路都在寻找有酒卖的店铺,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酒精充满了欲望。

最后在一条临海的街上看见了一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

他买了一瓶威士忌回到车上,像个酒瘾发作的酒徒,举起瓶子就对着嘴巴灌下去。

干烈的威士忌把他的喉咙灼烧得火辣辣的,血液沸腾,心跳加速。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南薰的面容却在他面前越来越清晰。

只有麻痹掉对周围现实的一切感知,南薰才会靠近他,他才会以一种带着荒谬感的真实去触及她的气息。

半醉半醒中,培熙摇下一半车窗,让沾着夜露的晚风吹进来。

就好像,那风来自烟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