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马赛·卡碧岛酒
搏击场。
灯光照不见的四边形阴影地带里,翻涌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狂热情绪,像暗夜里咆哮的大海。
擂台上,一个扎着金色马尾的北非青年和一个肤色黝黑的粗壮男子正在进行一场巅峰对决。
高高竖起的面光灯和天花板上的顶灯组成一道道光的联合阵线,将决斗者脸上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暴露无遗。
北非青年轮廓深邃,突出的眉骨和偾张肌肉下的层层阴影里透出腾腾杀气。
黝黑男子面部扁平,鼻梁塌陷,虽然看起来强壮,但是粗短的身材却带着一种笨重感,像一只熊。
剑拔弩张的时刻,阴影地带里的看客们也暂时偃旗息鼓,紧攥着手里的筹码,屏息凝神地等待最后的胜负分晓。
北非狮率先发动进攻,左拳闪电虚晃,右拳迅雷出击,打偏对手的重心后乘势而上,用膝盖猛顶他的胸口。
黑背熊口中淌出血沫,已然无还手之力,却被北非狮的双臂牵掣着倒不下去。
虽然败局已定,疯狂的北非狮看样子像是要赶尽杀绝。
裁判吹响口哨,向北非狮做出阻止的手势,但是在这残酷的赛场上,他的角色形同虚设,观众的目光将他自动过滤。
培熙看不下去了,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从看客们喉咙里发出的高亢呐喊和低劣咒骂,如劲猛的海浪拍击着他的心。
下下场,就轮到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对手,也不知道今晚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但他终于明白了,昔日在圣路易斯,为什么父亲那么看重他在散打大赛中的表现,如果在秩序井然的正规赛场上都不能夺冠,那么又如何能在这种残酷如原始丛林的搏击场生存下去呢?
培熙坐在马桶上,俯身将手指深深插入发丛。
战火硝烟的阴影还未散去,又要被卷入这狼吞虎噬的世界。
前段时间纯粹的象牙塔生活,就像是透进自己阴暗世界里的一束光。
要是自己能像沫子或者其他同学那样,每天只为史密斯教授的作业发愁,该多好。
卫生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昏暗的寂静中,马桶后面的墙壁传来悉悉窣窣的细小响动。
培熙有些奇怪,屈手指在墙砖上敲了敲,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再凑近一看,原来这里很多块墙砖的边缘都有一道闭合的四边形裂缝。
培熙被好奇心牵引着,将指甲嵌进裂缝,手指用力一抠,墙砖歪了些,一只蟑螂探着触须从黑幽幽的墙洞中爬出来。
里面肯定有猫腻!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整块墙砖卸下。
许多石块堵在墙洞口,像是在把守一个秘密。
除去石块,借着昏暗的灯光,培熙看见了紧紧挨挨堆叠起的绿色圆形瓶底。
他抽了一瓶出来,瞧见瓶身上烈烈如焚的“卡碧岛”标识,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杰森居然在搏击场内私藏毒酒?
难道,哥哥已经被扎卡买通了?
但是,一想到那天在杰森书房,杰森提到卡碧岛时丝毫不见转圜的强硬态度,培熙随即意识到,不是杰森被扎卡买通,而是扎卡暗度陈仓,直接跳过杰森,私自在搏击场内兜售毒酒。
可是,脏东西毕竟是在搏击场内,一旦被警察发现,被拘捕问责的肯定是杰森。
平息了心里的惊涛骇浪后,培熙果断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撬开手中酒瓶的盖子,把瓶里的酒全都倒入马桶。
接着,他双手在墙壁上摸索,将出现松动的几匹墙砖都悉数拆下。
层层叠叠的卡碧岛酒在他眼前显现无遗。
培熙看看手表,离自己上场还有一个半小时,于是不再犹豫,自上而下将酒瓶挨个抽出,酒液倒入马桶冲走,空瓶子放回原处。
卡碧岛酒悉数处理完成后,他拾起地上的石块,照原样堵在墙洞口,再将卸下来的墙砖重新嵌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培熙神色自然地离开了卫生间。
走在通往看台席的昏暗甬道上,他总感觉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双或者几双阴鸷的眼睛正紧紧地跟踪着自己。
但是眼角余光四周扫荡一圈,却并没有发现扎卡的明桩暗哨。
离上场还有二十分钟,培熙在休息区坐下来,擂台上明晃晃的光亮压迫着他的脑神经,他这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被冲入马桶的卡碧岛酒,在黑市上的交易价格,丝毫不低于那批被塞尔里希叛匪扣下的军火。
扎卡很快就会发现有人对卡碧岛酒动了手脚,这么一笔惨重的损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培熙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有更猛烈的狂风恶浪等着自己。
但他有些惊异,当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内心竟然是平静的。
擂台上又一轮比拼结束了。胜者振臂欢呼的同时,两个工作人员爬上擂台,将瘫倒在地的败者抬了下去。
培熙戴好拳击手套,迅速调整状态,工作人员先他一步到达擂台边,为他撑开围绳。
他的对手从擂台对面上场,是上上场的北非狮。
北非青年马尾飘扬,在观众的鼓噪声中高举手臂,用激昂高亢的吼声为自己加油打气。
培熙有些遗憾不能裸露上身轻装上阵,因为背上有ruf的烙印,他必须穿一件紧身背心遮住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侮辱。
北非狮微低头,用牙齿调整右手拳套,眼睛却始终戒备地盯着培熙。
培熙洞察到了北非狮亢奋表情下隐藏的一丝疲意,于是率先展开攻势。
二十多个回合后,培熙一记猛拳将北非狮撂翻在地,他喘着粗气等待对手重新站起来。
然而,直到裁判完成倒计时,北非狮依旧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培熙赢了。
但他知道自己赢得很侥幸,如果不是之前被黑背熊耗了一半体力,那么一头强壮嗜血的北非狮,哪会那么容易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看台席上热潮翻涌,有很多人在为培熙的胜利欢呼雀跃。
然而培熙却一脸漠然地跳下台,仿佛刚才的比赛和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里,不会有人为他真心喝彩,更不会有人在意他身上的伤。
那些人为他欢呼雀跃,不过是因为他的胜利为他们赢得了筹码。
培熙从代理庄家那领了自己的酬劳。
十分丰厚,白色信封里装了厚厚一叠。
他数了数,这些钱够他和芭芭拉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真好,之后两个月他都不用到这地方来了。
走进地下车库,培熙忽然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道那些酒怎么就只剩下空瓶子了,但我真的没有私自转移,我怎么敢私吞您的东西啊!”
一个声音竭力哭喊,像是一只被围困的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无助呐喊。
培熙脚步不由一顿,然后动作极轻地循声走去。
他隐蔽在一面墙后,悄悄探出脑袋张望。
只见在前方的阴暗拐角处,一个四肢都被绳子紧紧缚住的人可怜虫般蜷在地上,挣扎着抬起脑袋为自己喊冤。
两步开外的地方,几个黑色西装男子呈半弧状肃然而立。
可怜虫始终将求饶的目光投向弧形中央的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背靠一辆豪华轿车的引擎盖,手中玩转着一把左轮枪。
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但那双隼形眼睛看起来异常凶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看可怜虫的眼神,好似一只秃鹰俯视着一只无处可逃的麻雀。
“扎卡先生,我真的是按照您的要求,把那些酒放进卫生间的墙洞里就再也没动过。”
可怜虫哭得涕泗横流。
贴在墙壁上偷听的培熙感到一阵胸闷气滞。
他不用担心被扎卡报复了,可他也不想看见无辜的人成为自己的替死鬼。
“砰!”
一声枪响简直要把培熙的心脏震出来。
那人死了吗?
他怔愣两秒,一声惨绝的嘶嚎让他的灵魂回了窍。
但是很快,尖利的嚎叫变成了窒闷的鼻息呻吟,可怜虫的嘴巴应该是被塞了东西。
培熙悄悄探头张望,光线太暗,他辨不清那人中枪的部位在哪里,只能看见他痉挛不止的身体。
然后,扎卡的两个手下将可怜虫抬起,移动几步走到一面厚而窄的铁门前,另外一个手下为他们拉开门。
那两个人抬着可怜虫进去后,拉住铁门的人松手,铁门自动合上。
培熙再也听不见可怜虫痛苦的呻吟。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人走出来,扎卡问,“处理好了吗?”
其中一个手下露出阴森的笑意,“放心吧,扎卡先生,他会无声无息地在那里面待一晚上,没有比这更能让他痛苦的方式了,明天早晨,他会把我们想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的。”
扎卡抬头,秃鹰般阴沉的双眼警戒地朝周遭扫视着。
培熙也十分机警地缩回脑袋。
不久,他听见汽车发动的引擎声,两道强烈的灯光刺穿黑暗,照亮无数飞蛾扑闪的影子。
扎卡一行人扬尘而去,安静的地下车库里依旧残留着阴冷的气息。
培熙快步走到那扇窄小的铁门前,拉开一看,才知这里是垃圾房。
三个硕大的铁皮垃圾桶放置在里面。
他屏住呼吸,敏锐的听力很快捕捉到了最里面那个垃圾桶里的微弱声息。
培熙打开那个垃圾桶的铁皮盖子,忍着恶臭将里面装着便当盒和易拉罐的垃圾袋一坨坨地扔出来,然后看见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咦?
培熙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这不就是几个小时前擂台上,输掉比赛的那只黑背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