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这句话意味深长,既是对沈隽意的褒奖,也是对他的看中。

很明显,就算谢家出了问题,沈隽意个人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皇上重新坐回龙椅,目光转向李尚书,语气温和地说:"李爱卿,这些证据朕收下了。你立下大功,当受重赏。"

"谢皇上隆恩!"李尚书激动地跪拜在地,声音中充满了感激。

突然,皇上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至于这个案子,朕要成立专门的人员,彻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办!"

他环视殿内众臣,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各位爱卿,这次的案子给朕敲响了警钟。朝廷里竟然藏着这么多蛀虫,这是朕的失职。从今天起,朕要大力整顿朝纲,绝不姑息任何贪官污吏!"

"皇上英明!"众臣齐声应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皇上又看向沈隽意,语气郑重地说:"沈爱卿,朕命你协助大理寺彻查此案。你学识渊博,办事公正,朕信得过你。"

"臣领旨!"沈隽意恭敬地接受了这个重任,声音沉稳而坚定。

凌降曜听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

他觉得皇上让沈隽意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让一个可能牵涉其中的人去调查自己家族的案件,这种安排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让沈隽意负责调查,既能显示皇上的公正无私,又给了沈隽意一个表明立场的机会。

如果沈隽意能秉公办事,就能获得皇上的绝对信任。

如果他徇私枉法,就会身败名裂。

这对沈隽意来说,既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朝会散时,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

凌降曜随着退朝的人流步出养心殿,明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霜般的光,他望着自己投在金砖上的影子,忽觉比来时消瘦了几分。

刚踏过乾清门的鎏金铜狮,身后忽然传来袍角扫过青砖的声响。

沈隽意提着官服下摆追上来,腰间羊脂玉带钩在廊下宫灯里晃出半轮温润的光:“凌世子留步,此番奔波辛苦了。”

凌降曜转身时,看见他官靴上还沾着西华门御道的青石板碎屑。

“表弟客气了,”他抚了抚腰间蹀躞带上的玉蝉,声音裹着夜露的凉,“若不是你连夜闯宫,我等怕是要埋骨山谷了。”

话到此处,他忽然想起李婉仪掷出金簪时,那道划破暮色的寒光。

沈隽意驻足在铜鹤香炉旁,龙涎香的青烟从他袖底渗出:“职责所在罢了。听闻你们在卫辉府遇伏时,连钱维新都亲自带队?”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凌降曜左袖一道未及缝补的刀痕上。

那是黑衣人钩镰枪划破的痕迹。

“何止钱维新,”凌降曜解下披风搭在臂弯,露出内衬暗纹里凝固的血渍,“三百死士围攻二十亲兵,若不是张千总用身体堵住谷口……”

他忽然顿住话头,看着沈隽意瞳孔里骤然缩紧的墨色。

沈隽意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个蓝布包递过去:“这是太医院的金疮药,效验颇佳。”见凌降曜挑眉,又补了句,“方才在殿内,见你按揉肩胛。”

接过药包时,凌降曜指尖触到布面上的细麻纹路。

“表弟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状似随意地把玩着药包,“奉旨查办这等要案,可有章程了?”

沈隽意抬眼望向远处角楼的剪影,月光在他鼻梁投下清浅的影。

“大理寺的刑名案卷我已调阅七遍,军饷流转的账目也核了三次。”他忽然转身直视凌降曜,眼中没有半分闪躲,“无论查到谁头上,总会有个水落石出。”

这句话让凌降曜想起山谷里那道劈向铁箱的斧影。

“若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若是查到谢家呢?”

沈隽意的目光落在宫墙上蔓延的藤蔓上,那是孝慈皇后亲手栽种的长春藤。

“我三岁丧父,是谢老夫人用米汤喂大的,”他声音忽然低下去,却带着石刻般的坚定,“但太庙里供着太祖皇帝的《大诰》,刑部大堂挂着‘明刑弼教’的匾额。”

夜风掀起凌降曜的衣摆,他忽然想起幼时在谢府,沈隽意总把太傅赏的蜜渍梅子分他一半。

“表弟高义,”他抱拳时,袖口露出道新结的疤痕,“只是这朝堂风波诡谲,望你多加小心。”

回到平阳公府时,正厅的羊角宫灯还亮着。

平阳公夫人攥着他染血的披风,指尖在刀痕处摩挲不停:“那些账本……真有谢家的名字?”

“第三本第三十二页,”凌降曜接过侍女递来的姜汤,碗沿的热度熨帖着冰凉的指节,“‘谢府西跨院收浙江盐道银二十万两’,后面还盖着镇国公府的骑缝印。”

平阳公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青瓷盖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隽意接了这差事,”他望着窗外摇动的竹影,“怕是早就算准了——若能查清谢家的亏空,便是给皇上递了投名状;若是查不出……”

“他就成了包庇宗亲的奸佞。”凌降曜接口道,忽然想起沈隽意递来的金疮药,布包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可他偏偏选了最难的路。”

夜深人静时,凌降曜在书房铺开镇国公府的舆图。

烛火跳跃间,他用朱砂笔在西跨院位置画了个圈,却在落笔时顿住。

那里曾是沈隽意的书房,窗下种着他亲手移栽的绿萼梅。

“没有完美的人……”他对着舆图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谢府花园的九曲桥,那里藏着当年沈隽意替他挨鞭子的假山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破绽。”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五更三点。

凌降曜吹灭烛火时,看见案头放着的金疮药,蓝布包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沈隽意当年分他的半颗梅子,甜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

次日清晨,京城像一方被投入石子的古镜,细碎的涟漪在九衢百巷间层层荡开。

平阳公府的青瓦上还凝着白霜,前院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凌降曜推开雕花窗棂,只见三名家丁围在垂花门下,管家踮脚往门缝外张望,帽翅上的铜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昨儿个半夜,镇国公府就被封了!”新来的马夫搓着冻红的手,“我亲眼见禁军都统捧着金牌令箭,府门那鎏金匾额都拿黄布蒙了!”

“胡说!”老园丁把烟袋锅敲得山响,“镇国公爷去年还在卢沟桥修堤,怎么就……”

“您老别犟了,”管家压低声音,“我堂兄在刑部当差,说抄出的账本装了整整三辆马车!”

凌降曜扣玉带的手猛地顿住。

昨夜养心殿里那叠朱红账册又浮现在眼前,“镇国公府”几个朱印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父亲,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凌降曜按捺不住心头震动,指尖几乎要捏碎腰间蹀躞带的玉扣。

平阳公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塘报推过紫檀木案,宣纸上“奉旨查抄”四个朱砂大字像烧红的烙铁:“你自己看吧。顺天府尹的快马刚递进来,镇国公府的封条已盖到第七重了。”

凌降曜展开塘报的手微微发颤,目光扫过名单时瞳孔骤然收缩。

除了谢知彰被羁押宗人府,连谢府西跨院的老管事李忠都赫然在列。

更让他心惊的是附页批注:“户部云南司郎中王政、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陈懋,着即停职待勘。”

这些名字旁都画着朱红波浪线,像一道道正在淌血的伤口。

“三天前还在棋盘街茶楼议事的人,转眼就成了阶下囚。”平阳公转动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玉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皇上昨夜在御书房看账册直到寅时,据说把铜鹤香炉都砸了,就为‘借军饷购甲胄三千’那行字。”

凌降曜靠在博古架旁,听着自己朝珠撞击的声响。

一方面,他为谢家倾覆感到隐秘的快意——沈隽意失去最大靠山,意味着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

可另一方面,皇上雷厉风行的手段又让他不得不心生敬畏,尤其是那道“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办案”的金牌令,简直像出鞘的利剑,瞬间劈开了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网。

“沈隽意那边……”他故意顿住话头,观察着父亲的神色。

平阳公从紫檀笔筒里抽出支狼毫,在砚台里缓缓研磨:“这正是最出人意料的地方。昨儿个申时,他就递了辞呈要辞去编修,说要‘避嫌守孝’。”

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里,老人忽然抬眼,“可皇上不仅没准,还把大理寺的钦差关防给了他。”

“钦差大臣?”凌降曜失声反问,袍角不小心扫到身后的青瓷瓶,发出清脆的嗡鸣。

他记得沈隽意不过是从六品的编修,这道任命无异于从翰林院的文墨堆里,直接将人提拔到了风口浪尖。

“皇上在偏殿召见他时说,”平阳公放下墨锭,指尖沾着的墨汁在案上洇出个小圈,“‘能大义灭亲者,方为社稷之器’。你想,镇国公府是他的养育之地,此刻让他查办自家族人,既是考验,更是帝王心术。”

凌降曜颓然坐进梨花木椅,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他曾以为那些账本是扳倒沈隽意的利刃,却没想反而成了对方平步青云的阶梯。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穿堂风,将案上的塘报吹得哗哗作响,恍若嘲笑他失算的计谋。

“阿曜,”平阳公绕过书案,手掌按在他颤抖的肩头上,“为父知道你与他有旧怨,但不得不说,沈隽意此举确有过人之处。”

老人的指腹隔着锦缎传来温热的触感,“换作旁人,此刻要么急着撇清关系,要么假意求情,唯有他主动请命,反而得了皇上的信任。”

就在此时,书房门环突然发出“哐当”巨响。

管家捧着鎏金托盘踉跄进来,托盘上的朱漆信匣在烛光下亮得刺眼:“老爷!少爷!翰林院的人说,这是沈钦差刚从午门递进来的急件!”

蜡封裂开的刹那,凌降曜看见素白信笺上的簪花小楷。

那是沈隽意独有的笔法,骨力中透着温润:“弟受命查案,知表兄于河南亲历险境,恳请明日午时到大理寺共议详情。”

墨迹深处隐约透出龙涎香,和当年在谢府书房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竟要你参与调查?”平阳公将信笺对着光,纸纹里的暗龙纹若隐若现,“这步棋走得蹊跷。”

老人突然轻笑一声,捻着胡须的手指顿在半空,“你是山谷遇伏的唯一活口,又是账本的直接见证人。他若将你置于身侧,既能用你的证词,又能防你乱说话——这叫一箭双雕。”

凌降曜盯着信末“沈隽意拜上”的落款,只觉得那四个字像针一样扎眼。

他想起幼时在谢府,沈隽意总把太傅赏的蜜渍梅子分他一半,想起山谷中那人奋不顾身挡在李婉仪身前的背影,更想起养心殿里他面对谢家账册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

“去吗?”平阳公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去。”

凌降曜猛地起身,腰间蹀躞带的玉蝉坠子撞到桌角,发出清越的声响,“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在这盘死局里,走出怎样的活棋。”

次日午时的大理寺格外森严,獬豸石雕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凌降曜走过三重月洞门,每道门前的禁军都用刀尖挑起他的腰牌,仔细核对着“平阳公府世子”的烫金刻字。

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凌降曜穿过三重月洞门,见沈隽意正与两名绯袍官员议事,月白官服外罩着沉香色披风,腰间新换的玉带钩雕着獬豸触邪纹样。

“表兄来了。”他转身时,披风下摆扫过阶前铜缸,惊起一尾红鲤。

“昨儿皇上赐了这方印,”他抬手展示,金印上“钦命查案”四字还沾着朱砂,“倒像是催命符。”

凌降曜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