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湖边 作品

第949章 东西奏对

阿姆河的晨雾尚未散尽,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上,战火的焦痕犹在。西辽铁骑的旗帜猎猎飘扬,双龙盘月的桃花石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火祆寺的断垣殒甲已被清理,城中粟特商贾重开市肆,突厥贵族的宅邸则被西辽军征为营房。耶律大石亲率大军入城后,总督府成为临时王庭,汉人工匠李承志正忙于修缮炸壶损毁的城墙,而耶律哲别(孛儿只斤·八哩丹)则领蒙古弓骑巡视城郊,防备花剌子模的潜在反扑。

马尔科·波罗里奥与乔瓦尼·罗马里奥被安置在总督府一隅的偏殿,伤势稍愈。西辽军在火祆寺突袭中找回了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行李:一只破旧的皮囊,内藏半幅地图、诗篇残稿与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的半焦羊皮信,虽被哈桑·伊本·阿努什翻阅过,幸未丢失。马尔科·波罗里奥紧握地图殒稿,目光扫过窗外的阿姆河,低声呢喃:「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乔瓦尼·罗马里奥倚于榻边,气色苍白,仍低声诵读东正教祷词,似在寻求心灵的慰借。

偏殿外,耶律撒八步伐沉稳,领着马尔科·波罗里奥前往耶律大石的议事厅。马尔科·波罗里奥身披羊毛斗篷,步伐虽虚弱,眼神却坚定。他在撒马尔罕监牢的数月中,通过与突厥狱卒和粟特商人的断续交谈,学会了些许波斯语(印欧语系),虽不流利,足以应付简单对话。耶律撒八冷眼扫他,低声道:「红毛番,陛下召见,慎言。汝之命,悬于一线。」

马尔科·波罗里奥点头,以生硬的波斯语回道:「多谢将军,吾知分寸。」

议事厅内,火盆燃着松脂,散发淡淡清香。耶律大石端坐虎皮王座,手中把玩一柄金国缴获的三眼铳,鎏金枪身映着火光,寒芒闪烁。身旁,萧塔不烟静立,手中摊开一卷契丹文书卷,似在核对斥候的最新情报。殿内侍卫持槊而立,目光如炬。马尔科·波罗里奥步入厅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却昂首而立,试图以波斯语开口。

「尊贵的……汗王,」马尔科·波罗里奥以波斯语缓缓道,声音略带沙哑,「吾乃西西里使者,感陛下相救之恩。」

耶律大石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却带一丝好奇。他不通波斯语,转向身旁一名突厥语通译,示意翻译。通译以突厥语禀报马尔科·波罗里奥之言,耶律大石听后,沈声问道:「汝何人也?姓甚名谁?何故远来中亚,落入回回之手?」

通译将问题转为波斯语,马尔科·波罗里奥恭敬答道:「吾名马尔科·波罗里奥,来自西西里,奉王命东行,寻震旦之火器。」他顿了顿,补充道,「监牢中,哈桑总督疑吾为十字军间谍,欲断商路,故囚吾。」

耶律大石听通译转述,觉得「马尔科·波罗里奥」拗口难记,摆手道:「此名冗长,难称。既为红毛番,朕便唤汝‘马里奥’,如何?」

马尔科·波罗里奥一怔,随即颔首,波斯语回道:「汗王赐名,吾甚荣幸。」通译转述后,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

马里奥深吸一口气,试图以简单的波斯语解释来意:「吾自西西里来,欧罗巴乱,教皇分裂,十字军争战不休。」他停顿,寻找词汇,「教皇二人,一在罗马,一在法兰西。吾王鲁杰罗支持安那勒克图,与英格兰、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敌对。十字军东征,欲夺新月圣地,却败于大马士革,闻彼有火器,焚城摧军。吾奉命寻震旦火器,助王平乱。」

「马里奥,”耶律大石起身,负手踱步,「汝自万里之外而来,途经格鲁吉亚、阿兰、花剌子模,为何撒马尔罕视汝为敌?西域之外,究竟何也?”他目光如刀,似要刺透马尔科的心思。

马里奥深吸一口气,波斯语夹杂手势,借助通译缓缓道:「陛下,欧罗巴乱如沸鼎。除了另称正统的拜占庭,全欧各地外加新拓之安条克、的黎波里、埃德萨、耶路撒冷,皆教皇旗下,然各怀鬼胎。撒马尔罕与大马士革,皆隶塞尔柱苏丹名下,犹如欧罗巴诸国隶教皇。塞尔柱视十字军为敌,哈桑疑吾为十字军细作,欲联陛下灭真主之地。”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吾受西西里王命,求明国火器,欲平欧罗巴之乱,非为敌。”

通译将话转为突厥语,耶律大石听后,目光微眯,沉吟道:「教皇分裂?十字军败于火器?」他转向萧塔不烟,低声道:「此与方梦华所述西人之乱相符。欧罗巴果如明国之言,教廷势衰,诸国争雄。」

萧塔不烟轻声道:「陛下,马里奥所言火器,或与明国火绳枪同源。彼若知西域以西之地,或可助吾北上黑海。」

耶律大石点头,示意通译问道:「马里奥,汝何故为撒马尔罕人所恨?此地距泰西万里,十字军之名,焉能及此?」

马里奥不卑不亢,稽首而答:「对他们而言,我来自教宗之地,就是异教使;对东罗马人而言,我非正统;而对撒马尔罕的总督而言,我可能是西方间谍,试图联络陛下您夹攻塞尔柱…」

耶律大石点头冷笑,回以突厥语低声道:「与我契丹之亡,何其相似!金狗窃居我辽地,宋人明人视我为胡虏,今我立国于西域,犹被视为外来者。」

马里奥坦然道:「明国火器,震天裂地,西西里王欲借之平教廷之争。吾携地图与信,欲抵震旦,求火药之秘。”他指着皮囊中的半幅地图,「此图绘自拜占庭至撒马尔罕沿途,愿献陛下,惟求东行之路。”

耶律大石接过地图,展开细看,线条粗糙却标注清晰:君士坦丁堡、格鲁吉亚、阿兰、里海、花剌子模,乃至撒马尔罕。他冷笑:「地图未完,东土何在?”

马里奥摇头:「未至震旦,图止于此。闻明国在东大洋之滨,商贾云集,丝绸、香皂、烈酒、火药,皆出其手。”

耶律大石放下地图,转身取过案上青瓷茶盏,茶香袅袅,盏底刻「震旦永乐”四字。他递盏给马尔科,淡然道:「此盏自明国而来,汝可识之?”

马里奥接盏,抚摸釉面,眼中闪过惊叹:「此……明国之物?君士坦丁堡有丝绸、香水,撒马尔罕有烈酒,皆如此精巧。”

通译转述,耶律大石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放下三眼铳,起身踱步,沈声道:「塞尔柱与十字军争战,与朕何干?然汝言地图,颇有价值。黑海以北,里海之滨,朕欲北上,汝可补全?」

马里奥点头,波斯语道:「吾可补全,惟需笔墨与时日。黑海商路,吾略知一二,愿助陛下。」

耶律大石听通译后,满意地点头,转而问道:「汝寻明国,欲何也?火器果真天启?」

马里奥目光坚定,回道:「明国火器,焚城摧军,吾王欲得之,平欧罗巴之乱。吾闻明国在东南,欲往观之。」

耶律大石闻言,哈哈大笑,声震大殿:「马里奥,汝志不小!然明国远在东南沿海,距此万里,隔金国与大漠。朕之大辽,居西北草原,与明国共敌金狗。汝欲往明国,路途艰险,非一朝可达。」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续道:「马里奥,东方非汝所想。契丹自潢水起,被金狗逐出辽东,建桃花石汗国于河中。朕知西域诸语,突厥、回鹘,皆可通。明国通行汉话,与契丹语迥异。明国与我大辽,同病金国之患,然路途遥远,汉话不通,汝若贸然南下,恐难成行。汝若留大辽,学汉话,待时机南下,或可事半功倍。火器,朕亦有之,」他指了指三眼铳,「此乃金狗之器,虽不及明国精良,然亦可断城摧军。」

马里奥皱眉,通译将「金狗”解释为「蛮族”类比维京人和库曼人,他试探问:「陛下,契丹与明国,可有通路?”

耶律大石笑,指向耶律撒八:「撒八颇熟此地去金国治下的契丹故地通路,契丹人多懂汉话,吾军中亦有汉人工匠,如李承志,改良炸壶,破撒马尔罕城垣。汝若留于虎思斡耳朵,随汉人学汉话,或可待时机南下。”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眼中闪过惊异,波斯语问道:「陛下,汉话可学?」

耶律大石微笑,示意通译道:「汉话不难,汝既献地图,朕保汝性命,待平西喀喇汗之乱,汝可随军南下,或返西西里。」

马里奥单膝跪地,以波斯语道:「谢汗王隆恩!吾愿学汉话,补地图,助陛下霸业。」

耶律大石扶起马里奥,目光温和:「马里奥,汝诗人之心,朕甚爱之。然河中风云未定,花剌子模与塞尔柱欲联军断朕西翼。汝之地图,若真,里海以北,或为大辽新王庭。」

马里奥目光一亮,躬身道:「谢陛下指点!吾愿留此,学汉话,补地图,述欧罗巴之事,助陛下知泰西。”

耶律大石点头,目光投向耶律哲别:「哲别,汝护马里奥,教其骑射,免其再陷囹圄。”哲别单膝跪地,鹰翎头盔微晃,应诺如雷。

萧塔不烟进言:「陛下,马里奥知西域地图,或助吾北上黑海,避花剌子模与塞尔柱之兵。然西喀喇汗国圣战已起,马合木与回鹘勾结,需防后路。”

耶律大石冷哼:「马合木痴妄,当真敢叛,朕当亲征喀什噶尔!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若至,炸壶与弓骑足破之。”

殿外,寒风低啸,阿姆河波光如刀。马里奥望向东方,心头诗篇翻涌:「火自东来,燃于雪原,然耶和华之光,指引何方?」他不知,西喀喇汗国的圣战之火已燃,花剌子模与塞尔柱的联军正集结,而西辽的铁蹄,将踏向里海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