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湖边 作品

第937章 蜀宋日常

晨雾笼罩锦江,成都府的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都江堰的渠水潺潺流过城外稻田,滋养着蜀中沃土,却难掩市井间的萧条气息。行在宫阙虽不及临安恢宏,却也雕梁画栋,隐约传来太监低语与朝臣争辩的声音。蜀宋偏安于此,成都成为这正统王朝最后的灯火,承载着士绅的旧梦、官员的权谋、军人的忠义与平民的挣扎。

天色微亮,城南卢氏大宅的书房内,卢氏宗族的长老卢秉直正与一众士绅议事。卢氏自江南逃至蜀中,带着金银与典籍,买下百亩良田,成为成都府新贵。他们身着宽袍,头戴方巾,却眉头紧锁,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

「明教的『虚君共和』,真是妖言惑众!」卢秉直拍案而起,须发皆张,「那方梦华不过一女流,竟敢让女工进厂、女童读书,坏我纲常!如今江南士人尽奔蜀中,吾辈当守正统,岂可让火器之术污我圣道?」

座中一位年轻秀才,姓陈,来自交趾,轻声进言:「卢公,火绳枪虽为奇技,却能御金人之炮。张俊将军试制已成,若朝廷推广,或可保仙人关无虞。」

「荒谬!」卢秉直瞪目斥道,「技进于道则忘本!火器渔樵皆可称兵,岂非乱天下?秦相公已言,当以和制衡,守成都天险足矣!」众士绅纷纷点头,却有人暗自叹息,思及家中囤积的粮食与金银,无人愿为军器局出一分力。

卢氏宅外的街道上,仆役挑着米担,低声议论:「听说岳太尉在江陵与明国互市,朝廷疑他与那方妖女有私。哼,士大夫只知争论火器,哪管我等粮价日涨?」

行在宫中,朝会正烈。赵构端坐龙椅,面色阴晴不定,秦桧立于殿侧,目光如鹰。今日议题,乃军器局迁至三峡兵站后,火绳枪试制的进展。张俊一袭戎装,拱手禀报:「陛下,臣于阆中试制火绳枪五十支,虽可击发,然硝硫匮乏,工匠难觅,难以量产。」

实事派领袖赵鼎进言:「陛下,金人之牛皮铜炮、伪齐之三眼铳已成大患,仙人关危如累卵!若不速推火器,吴玠将军恐难支撑。臣请拨库银三万贯,征蜀中铁匠,助军器局。」

秦桧冷笑:「赵相公,库银早已空虚,粮车倒塌、军饷积压,哪来三万贯?火器未成,徒耗民力。当年蜀汉据益州、汉中,无火器亦抗曹魏,吾辈何不效之?以和为上,议金人停战,方是长策。」

殿内守旧派附和,实事派与军中派却暗自咬牙。赵构沉默良久,终道:「火器试制,交张俊续办,勿扰蜀中士民。岳飞与明国互市,须严查其意,勿堕国体。」言罢,殿外传来马蹄声,一骑自荆湖北路而来,报岳飞巡检汉阳,似有北伐之意。秦桧闻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城北校场,军士们操练刀盾,尘土飞扬。校场边的茶肆里,几名军人围桌而坐,啜着苦茶,低语议论。他们多来自岳家军或吴玠部,休沐间来成都探亲或采买,却发现物价飞涨,军饷难支。

「听说仙人关又添金人火炮,吴将军的刀盾军伤亡不小,」一名汉中来的什长叹道,「若有火绳枪,咱们或能一战,可惜军器局进展缓慢,士大夫还嫌火器『不正』!」

旁边一名荆湖北路的军士冷笑:「岳太尉在江陵,靠明国互市才稳住军粮,可朝廷疑他与方妖女有私,说什么『狗男女』。哼,若无岳帅,荆南的杨幺早断我粮道了!」

茶肆掌柜插话:「诸位莫急,阆中的韩世忠与张俊将军也在试火器,说不定能成。只是听说朝廷要发金牌召岳太尉回成都,怕是要坏事。」军士们闻言,面面相觑,眼中闪过忧色。

城东铁肆巷,铁匠王老六的作坊烟雾缭绕。军器局的差役昨夜送来一批硫黄与火硝,要他试铸火绳枪管。王老六年近五旬,双手满是老茧,却摇头叹息:「这火绳枪,说是仿明国火铳,图纸乱七八糟,硝硫不纯,铜铁又少,怎成得了?」

徒弟小栓低声道:「师傅,听说明国的铁路半月可运两万兵,火炮五百门,咱这火绳枪就算成了,怕也挡不住。昨儿还有士绅来闹,说咱铸火器是『乱民心』,真晦气!」

王老六瞪他一眼:「少废话!朝廷虽窝囊,岳帅与吴将军还在拼死守江山。咱多铸一支枪,仙人关就多一分希望。」说罢,他埋头敲打铁坯,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却掩不住眉间的疲惫。

巷外,几名工匠挑着担子,议论著投奔杨幺的同伴:「听说洞庭湖均田免赋,火器管够,咱这成都,怕是守不了多久哟……」

锦江边的市集,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却难掩买卖的冷清。粮价已涨至一斗米三贯,布帛贵如金,平民多面带菜色。卖茶婆子李氏守着摊子,望着稀疏的行人,叹道:「自从江南与岭南断了商路,这茶叶卖不出去,日子越发难过。听说杨幺在荆南分田,伪明连女娃都能读书,真不知是真是假。」

旁边的菜贩老张接口:「别信那些妖言!明教与杨幺是乱匪,朝廷正派岳太尉剿他们。唉,咱小民只求个太平,谁管什么正统!」

市集角落,一群流民围着个说书人,听他讲「蜀汉往事」。说书人眉飞色舞:「那刘皇叔据益州、汉中,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差点复兴汉室!如今蜀宋偏安成都,岳飞、吴玠便是关张再世,定能守住仙人关!」流民听得热血沸腾,却有人低语:「蜀汉终究亡了,咱这蜀宋,怕也难逃命运……」

夜色降临,成都府的灯火渐次亮起。行在宫中,赵构独坐灯下,翻阅岳飞的奏疏,眉头紧锁。秦桧的密报令他心生疑窦:「荆州再起,功高震主,岂非又一刘备?」他提笔欲书,却终是放下,喃喃道:「且看仙人关战事,再定进退。」

城外,锦江静流,月光映照稻田。远处仙人关的烽火隐约可见,吴玠正连夜修筑工事,准备迎击金军的火炮。荆湖北路的岳飞,则在汉阳城头眺望鄂州的灯火,思绪万千。成都府的众生,各自在这偏安一隅中挣扎,或守旧梦,或求新生,却不知这灯火,能否照亮蜀宋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