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第九二〇章 东海明珠
永樂十二年初夏的晨风掠过济安州城外的稻田,掀起层层碧浪。田垄间,农人弯腰插秧,水牛慢悠悠地拖着犁耙,身后留下一道道整齐的泥痕。城墙上,一面蓝底白浪的济州岛旗随风舒展,旗角绣着七颗珍珠,象征岛上七大产业——农耕、纺织、畜牧、矿业、海运、教育与冶铁。
八年前,这里还是高丽治下的荒僻边陲;如今,它已是东海最繁荣的自治之岛。
济安州的市集刚刚开张,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两侧,砖木结构的商铺鳞次栉比,门前挂着统一的木牌——「济州商会认证」。米铺、布庄、铁器行、书肆,甚至新开的「舟山茶坊」,无不客流如织。
「老张,今年的新稻种试了没?」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蹲在粮店前,抓起一把谷粒搓了搓。
「试了!比旧种多收三成!」粮商咧嘴一笑,「农学堂那帮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不远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建筑上挂着「济州农学堂」的匾额。院内,几名年轻学子正围着一台新式水车模型争论不休,而讲台上的老农师则笑呵呵地记录着他们的想法。
——这座岛上的农人,早已不再靠天吃饭。
西归浦的街景则更为新式。宽阔的石板路两侧,纺织厂的蒸汽机声隐约可闻,女工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腰间挂着工牌,手里攥着刚领的铜钱。街角的「济州公报栏」前挤满了人,今日的头条是:《明海商会开辟南洋新航线,济州棉布远销占城》
「听说以前的吕市长在台北又建了新港?」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低声问同伴。
「何止!硫磺鸟岛的硫酸工坊现在日产百桶,连大食商人都抢着要!」
两座城市风格迥异,却已浑然一体——济安州守旧而踏实,西归浦进取而繁华。而连接它们的,是一条可并行四辆马车的「济西大道」,道旁栽满樱花,每逢春日,落英如雪。
东部的草场上,马安国跨着一匹纯黑的阿拉伯马,缓缓巡视。十年前,这里只有零星野马;如今,济州军马场已驯养战马两万匹,不仅供给舟山海军,更远销高丽、倭国,甚至被大宋边军暗中采购。
「马将军!」一个耽罗少年策马奔来,马术娴熟如草原骑手,「星主请您去参加‘山神祭’!」
马安国微笑点头。自从李成仑与方梦华达成协议,耽罗部落的猎场与森林被完整保留,而作为回报,他们为济州培育最优秀的骑手与向导。
森林深处的村落里,木屋错落,炊烟袅袅。李成仑身着星辰纹祭服,手持骨杖,正在祭坛前吟唱古老的咒文。台下,不仅耽罗人肃立,许多济州移民也安静观望——这是岛上一年一度的盛事,象征自然与文明的和谐。
祭典结束后,老星主拉住马安国:「今年的《济州志》编好了吗?」
「编好了。」马安国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耽罗语和汉文对照,您要的‘森林药草录’也在里头。」
李成仑翻开书页,指尖抚过精细的绘图——每一株草药旁,都标注着汉名、耽罗名,以及效用。他抬头望向远处高耸的汉拿山,轻声道:「这座岛,终于活成了该有的样子。」
西归浦希望小学的钟声敲响,孩童们蜂拥而出。校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
「济州官考招募——通晓农、工、商、医者,择优录用。」
八年前,这里的孩子大多目不识丁;如今,他们学的不仅是《千字文》,还有算术、地理,甚至简单的「格物」原理。
「先生!我想考农学堂!」一个男孩拽住教师的袖子,「我爹说,稻子还能种得更好!」
教师笑着摸摸他的头:「那你得先学会怎么看‘节气仪’。」
不远处,硫磺鸟岛运来的新式农具正在码头卸货。几个工匠围着铁制的「代耕犁」啧啧称奇——这玩意用两头牛拉,一日能耕二十亩地。
而在城北的「济州格物院」里,一群年轻人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铅室法的改良还能再提效!」一个瘦高青年拍桌。
「不如试试‘分馏法’!」另一人反驳,「教主上次来信提过!」
桌上摊开的,是方梦华从金陵大学寄来的《冶铁新术》手稿,边角已被翻得卷起。
夕阳西沉,济州港的灯塔亮起。明海商会的船只陆续归港,水手们扛着南洋的香料、倭国的铜锭、大食的琉璃,谈笑着走向酒肆。港务官在栈桥边核对账目,嘴里嘟囔着:「明日又有三艘船去泉州……」
济安州府衙内,李应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案头的文书堆积如山——田亩登记、商税账册、学堂预算……繁琐,却让人踏实。
「八年前,谁会想到这座岛能变成这样?」他笑着对崔田说。
崔田正在整理最新的《济州律》,闻言抬头:「府君,明年该修《济州通史》了。」
李应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济州岛灯火点点,宛如东海之上一颗不灭的明珠——这里没有战火,只有生长不息的人间。
清晨的海雾尚未散去,硫磺鸟岛的矿工们已经列队走向矿井。他们头戴藤盔,腰挂铜牌,牌上刻着姓名与工号——这是济州劳工司统一配发的身份凭证,确保每一名矿工都能按月领饷,伤有所医。
「老陈,今日的硫磺要供往舟山军器局,务必精炼!」工头高声叮嘱。
「晓得!」一名中年矿工咧嘴一笑,露出被硫磺熏黄的牙齿,「这批矿石成色极好,炼出的硫酸能蚀铁如泥!」
八年前,这里还是荒僻的火山岛;如今,它已是东海最大的化工重镇。
硫磺鸟岛的矿区内,蒸汽机的轰鸣声昼夜不息。矿井深处,工人们用铁镐凿开岩壁,将泛着金光的硫磺矿石装入竹筐,再由滑轮组吊上地面。矿洞外,一排排铅室法反应炉冒着白烟,工匠们小心调节阀门,让硫磺气体与蒸汽在铅室内凝结成浓硫酸。
「刘工!新式冷凝管试成了!」一名年轻学徒兴奋地跑来报告。
刘文达——如今已是济州格物院首席化工师——快步走向试验场。三年前,他改良的分馏法让硫酸纯度提升五成;如今,他又在尝试方梦华信中所提的「接触法」,试图直接氧化硫磺气体。
「若能成,产量还能翻倍。」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身旁的学徒道,「去写信给舟山,说我们需要更多铂石作催化剂!」
不远处,明海商会的仓库堆满陶罐,罐口用蜡密封,贴着「危禁」红标。这些硫酸不仅用于制造火药,更被稀释后制成消毒剂与肥料,甚至远销泉州,供大食商人清洗船底藤壶。
岛屿西岸,一座纯白的摩尼光明寺矗立在椰林间。寺前的广场上,余五婆正主持晨祷。她已年过六旬,白发束在脑后,手中琉璃念珠在晨光中泛着柔光。
「光明慈悲,赐我群岛安宁。」信徒们齐声诵念。
十年前,他们是流亡的方腊残部;如今,他们成了岛上最虔诚的建设者。祈祷结束后,信徒们分散前往各自的岗位——有人去纺织厂监工,有人去学堂教书,甚至有人加入了济州水师,成为护航商船的战士。
「余长老,今日有十户新移民抵达。」一名年轻执事低声汇报,「是从福建逃荒来的,会种甘蔗。」
余五婆点头:「安排他们住南区,靠近榨糖坊。」她望向远处新垦的甘蔗田,绿浪翻滚,不禁微笑——这座岛,竟比江南更富庶。
岛中央的「奄美学堂」刚刚敲响课钟。学堂的建筑风格独特——下半部是琉球传统的石砌地基,上半部却是舟山式的青瓦飞檐。院内,孩童们正在上一堂特别的「双语课」:
「‘硫磺’——琉球话叫‘ㄧㄡㄨㄚ’!」教师指着黑板上的字符。
台下,原住民孩童与移民子弟混坐,齐声跟读。这所学堂的课程极为实用:除了汉文与算术,还教授航海测量、基础化工,甚至简单的机械修理。
「我爹说,学好了就能去商船当账房!」一个福建来的男孩得意道。
「我要进格物院!」另一个耽罗血统的女孩扬起下巴,「刘工说女子也能当匠师!」
学堂后院,几名工匠正在调试一台新式水力碾磨机。这是济州格物院的最新设计,能以溪流驱动,替代人力碾磨硫磺粉。
「省下的人力能去扩建码头。」工匠满意地拍拍机器,「明年产能还能再涨三成!」
大岛南端的奄美港,桅杆如林。十几艘商船正在卸货:舟山的铁器、济州的棉布、倭国的铜锭、甚至南洋的香料……
「这批硫磺皂装船了吗?」港务官翻着账册问道。
「装好了!」码头工人擦着汗,「五百箱,全是大食商人订的!」
硫磺皂——这座岛的拳头产品之一。当年刘文达无意中发现,硫磺与椰子油混合后竟能制成杀菌皂,如今已是明海商会最抢手的货品,连君士坦丁堡的贵妇都托人私购。
港口的酒肆里,一名高丽商人正用结结巴巴的汉话讨价还价:「硫酸……每桶再便宜五十文?」
「做梦!」明海商会的管事笑骂,「你去硫磺鸟岛看看,哪滴酸不是工匠拿命换的?」
哄笑声中,港口的钟声敲响——又一批移民到了。这次来的竟是倭国匠人,他们带着家传的刀具锻造术,准备在岛上开设铁匠工坊。
夕阳西沉,矿工们陆续下工。硫磺鸟岛的温泉浴场蒸汽氤氲,这是方梦华特批的福利——每日劳作后,工人们可免费泡硫磺汤疗养筋骨。
「老陈,你那风湿腿好些没?」有人问道。
「早好了!」老矿工惬意地眯起眼,「这汤比郎中的药还灵!」
远处海面上,济州水师的巡逻舰正缓缓巡航。舰长站在船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岛屿,突然对副官笑道:
「十年前这里还是野人出没的荒岛,现在……怕是比福州还热闹。」
副官递过一杯甘蔗酒:「敬东海明珠。」
这座岛,终成了流亡者的乐土、工匠的圣地、商贾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