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罪名已定

由于过于震惊,凤筠第一反应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昙舒欣赏着她的愕然,将说过的话又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

凤筠缓缓摇头,话音颤抖:“他和你相识十几年,庇护你,帮扶你……你们、你们不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吗?”

虽说她能察觉出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们二人已是渐行渐远,甚至还曾发生过争执……

但从多年挚友,变成了如今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想怎么令人费解。

难不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俩人不知什么时候结下了血海深仇?

这怎么可能?

昙舒颔首:“你说得对极了……多亏了他是我的贵人,也是挚友,这么些年几乎日日陪在他身边,我对他的性情、喜好、习惯,都太清楚不过……他有几个暗卫,多少眼线,豢养了多少府兵,甚至私兵,我全都了如指掌。朝中谁面上亲近他,背地里却参与谋划了数次暗杀,谁又刻意保持着距离,实则却对他百般照拂,助他度过危机……这些怕是也没人比我更清楚!”

这番话听完,凤筠后心都被冷汗浸透了。

如果说一开始听闻枫浦平乱一事全是昙舒的谋划,她只是感到愕然和不解,那此时此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段少允这些天来的处境究竟是多么危险,多么绝望。

为何他至今杳无音讯?

为何他错过了对她许诺的期限?

他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昙舒以指尖拭去唇角的血迹,像是见到什么有趣事物一般,将手凑到眼前打量着那一抹猩红。

“你以为皇上为何器重我?难道只为了科考时文章做得好吗?长姐,别天真了!”他笑着摇摇头,看似无奈,实则饱含自得与快意,“父亲在军中声望日隆,早就为今日埋下了祸根。我自入朝为官以来,便有意不同他的旧部有过多往来。虽说段少允好像看出了什么,渐渐不像以前那么信任我了,私下里碰面的时候,还总说些讳莫如深的话来试探敲打……可之前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在我眼里早就一点秘密也没了!”

“为什么?他究竟做了什么,你就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如此恩将仇报,夜半梦回,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凤筠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她心底最深的疑问。

而听到她的质问,男人的眸光倏然晦涩不明,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唇角轻微颤抖,像是迫切地要说些什么,可偏偏又搜检不出最合心意的措辞,只得将一切压抑在喉咙里。

段少允做错了什么?

他错的可太多了!

段少允错就错在不该背弃他们之间的友谊,爱上了昙舒最恨的人,又夺去了他最渴求的人。

当然,他最恨的人和最渴望的人,其实不过正是眼前的这一个人而已。

甚至就连段少允的出身也有错。

原本他乖乖地做他皇兄的一条狗,便能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偏偏他还不知足,将这一切都弃如敝履。

为了凤筠,他将前半辈子在深宫和前朝练就的步步为营、深沉城府和明哲保身,一朝都抛到脑后了。

何其可笑,可恨!

但更可恨的是,自敦仪太妃出事以来,他不再掩盖锋芒,羽翼也愈发丰满,至今竟达到了勉强够格与他皇兄一搏的地步。

明明他和凤筠之间绝无可能,可他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

一想到有朝一日他兴许真能与自己的长姐并肩而立,成为世人眼中无比般配的一对璧人……

昙舒便感到无法忍受。

段少允已经什么都有了,却还是要跟他抢一个凤筠。

相比之下,他所求所想的却只能永远隐匿于阴暗的角落,见不得光……

恰如此时,眼前之人等了许久他的解释,他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终,当凤筠已经失去耐心时,他才放缓了语气,近乎哀求道:“别等他了,别再喜欢他了……长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明明是他先犯了皇上的大忌,即便没有我相助,皇上也决不会留下他的性命!他的死早已成定局,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下去而已!”

说着,他的眼底燃起几分希冀:“等这一切平息了,我会带你走……我们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我会照顾好你,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到时候,所有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相信我,你会忘掉他的……”

打断他的,是凤筠的笑声。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因而感到乐不可支。

只是同唇边的笑容形成反差的是,她觑着他的目光无比冷冽,仿佛看着这世上最令她憎恨的仇人。

“好一个‘都是为了我’……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你了?”她轻哼一声,面露轻蔑,“段少郢随手丢了块骨头,你便巴巴地编出这些蹩脚的话来哄我?”

“姐,不是的,我……”

“往后别再叫我姐!”她厉声打断,“每每想到我竟亲手教养出了你这么个玩意……我便感到恶心!”

昙舒瞳仁剧烈地颤抖着,一张脸褪尽了血色。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正当他咬紧下唇,拼了命地抵御心口撕裂般的剧痛时,女人抬首附到他耳边,轻声软语:“昙舒……你跟你小娘当真一样,都是天生的贱种!”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昙舒这才明白,原来绝望到了一定的境地,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洞。

许久,他睁着眼睛,却难以视物;张着耳朵,却听不见声音。

唯有眼前的人眼底流露出的浓烈恨意,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她恨他,也好。

恨,总好过全然的忽视,总好过做一个永远入不得她眼的过路人。

思至此,昙舒的心底竟泛起一丝扭曲的甜意。

当她再次挥过手来,试图再给他的脸上添上几抹色彩时,他轻易便将她压制住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以拇指摩挲那不盈一握的手腕,细细感受那羊脂似的滑腻。

“长姐,你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刀子似的……”他无可奈何地叹气,像是被豢养的坏脾气的宠物误伤后,带着几分宠溺的责备,“我若是你,多少也该收敛收敛这坏脾气,再说些中听的,来哄哄我……”他顿了顿,又道,“不,应该说,是来求求我……”

“求……你?”凤筠挣扎着,自牙缝里道。

昙舒点点头:“是啊……兴许我一高兴,皇上那边收到的有关王爷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出现了些意料之外的偏差……又或者,我会去向皇上美言几句,哪怕留不得王爷的性命,好歹也能给他留一份死后的哀荣呢?”

起初凤筠还差点被他绕进去了,听到最后她才知道,这不过又是他戏耍她的话术。

“昙舒……你、你这个卑鄙、无耻……”

“长姐,你别生气啊。不然,你还是好生求我两句,让我听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又没试过,怎知我是不是在骗你?”

“你、你狼心狗肺……你休想……”

昙舒将她双腕死死按在地上,俯身观赏她气到涨红的脸。

等她实在折腾不动了,他才不疾不徐地再次开口:“你不是一再问我,用什么换来你这几日的安宁,换来这些药材和吃食吗?我不防告诉你,皇上已经拿到了父亲通敌卖国、拥兵谋反的罪证——整整一十七封书信,全是父亲亲笔……”

果不其然,身下的人僵在当场,再没了刚才恨不得鱼死网破的劲头。

“你胡说八道!父亲何曾写过这种信?”

昙舒笑了:“他自然是没写过的。可我常年为他打扫书房,早就对书柜上暗格的位置、他惯用的笔迹了如指掌。甚至就连那些仿造的密函,都是我费了不少心血,找来一模一样的纸张所写就的。任谁看了,都绝挑不出一丝马脚!”

凤筠哑然。

她的手脚忽地泄了力,甚至整个人都瘫软在原处。

昙舒丢开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蹭上的灰尘。

他笑意盈盈:“如今无论你招还是不招,人证物证俱全,父亲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明日校事府还会拿着之前的那张供状过来找你……再之后,大理寺便会当着整个朝堂的面,最后一次提审跟父亲相关的证人,然后一锤定音。”

笑容倏然敛去,只剩冰霜,“长姐,你若还是这般固执愚蠢,唯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只怕我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