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姐姐的妹妹
让春生没有想到的是:小丫头嘴里喊着的妈妈,竟然认识他。
因为有小宝贝开路,等春生进门时,大姐已经在门口,梦霖介绍之后,他赶紧递上花,躬身问好,姐姐看着他,半天,微皱了一下眉,他觉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见面就不喜欢他?姐姐挑妹夫,应该是丈夫的缺点一样不能有,丈夫的优点一样不能少,她是在拿他和谁比较吗?没错,这个神色就是比较。
“你是二霖的男朋友?春生。难怪听着耳熟,你还记得我吗?”
春生觉得,黄山的雾都没他此刻脑袋上的多,记得——我吗?这是认识?他有点愣,下意识推了推眼镜,不记得,真的。是——酒店的客人?还是哪里见过?只是客人或见过都不应该是这种口气,这口气是起码有过交集的,可惜他想不起来,而且这种时候客套话应酬话恭维话好像都不适合以爱为武器的人。“大姐,您好。”他推着眼镜,不掩饰自己的局促,“我现在有点紧张,”他认真看了看大姐——想不起来了,要不您大人大量给个提示?
“猜你也想不起来,”那人笑了,也好像看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去年春天,在市医院的时候,我住1床。”
1床?遥远而熟悉的代号,她是7床。
“您——”那个满脸憔悴与忧伤的1床?他看着她,不,完全看不出她是1床了,原来情绪真是人的第二张脸啊!他看着房间,叶婶,1床的母亲,那个谨慎地藏着所有忧虑的可怜的母亲。姐夫,啊,是,整天笑呵呵跑上跑下的胖丈夫。妹妹——原来是她。那家医院,那一屋子为各种原因而聚到那一个房间里的人!
可是,他的确不记得了。那时,他只牵挂着一个人,他全部的精力与情感都系在她身上,那时,她叫7床。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那二十天的时光浓缩了他这辈子最多的紧张与彷徨,十倍百倍地放大了他和她相处的时光。从担心开始,他知道了爱恋,相识三年的时光在那一刻倾倒,情思如同洪流,又被约束在礼法教养的门口,他用尽了这辈子的演技与克制,掩饰自己的惶恐与喜悦,惶恐这样的情义,又管不住的喜悦于每天能有一段见她的时光。其他的床位都住着些什么人,他已经不记得了。
但1床特殊,他到现在还能记得病情——是否恶性肿瘤有待确诊,孩子尚在襁褓。或者有那么一刻,整个病房的人都在为她祈祷——希望结果是好的。人的同情心有时是很奇怪的,它的对象不一定是最弱者,甚至不一定是好人,它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和环境下,心有慽然。
他的目光落在刚刚亲着他大笑的小女孩身上,原来她是已经长大的、当年只有五个月大、让人揪着心的孩子。而她此刻抱着大腿的人,是妹妹。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她是1床的妹妹。医院的小路上,那个和他一样孤独的身影,背对着他,靠在一棵参天的大杨树上:
“柳絮落尽杨花飞,点点簇簇送春泪。轻风翩落阶前径,狂飙吹断影难追。同根生,四散飞,水复山穷峰几回?他朝可有重生日?重生已是梦几回?”
同根生,回散飞……他朝可有重生日?重生已是梦几回?他站在另一棵树下,感染着她的无助与无力,感叹浮世众生悲欢各异,却苦痛相同。她痛,因为她的亲人明天手术,凶吉未卜。他伤,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名字,没有明天。冰云,那个曾经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的名字,她也不见得会记得吧?叶婶、妹妹、他,这许多人,都没有彼此记得对方,因为他们的心思全都牵在别人身上。而1床,这个当局者,却是一眼便认出、记起了他。当局者清,这个有些戏剧的理论只能体现在医院的病床旁吧?也只有在生死界旁才能体现得如此清晰和深刻吧?
“您——那时候好瘦,现在很——美,”他诚挚地,发自内心赞叹:“健康美丽,判若两人。”
对面的人笑了,“谢谢。7床,你嫂子,她好吗?”
“嗯。”他不知道她好不好,他好久没见她了。“她现在在外地读书,快毕业了。”
“她——”探询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转瞬而逝,“原来还在上学,怪不得看着那么小。”
他笑了,“她上的是私立大学。结婚后去的。”
“那她老公真挺好的。”大姐笑起来,“二霖,你不记得他了吗,去年我住院的时候,他是7床的陪护,就是那个——”
梦霖看着春生,满目惊异,
“我说你怎么看着眼熟,就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啊!你说的那个在读书的朋友就是云姐吗?你说要带我去看的人就是她吗?”
春生有点愣,“你——记得她?”
“当然!当然记得!她叫刘冰云。”梦霖的思绪一下回到了那个不眠的长夜,那个医院走廊上、那个死神刚刚从她们眼前走过的清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握住她冰凉的手,与她一起向苍天祈祷。她恐惧不安的心因为这只手的温度有了喘息的力量。她衣服上面握住那尊桃木小佛,那天之后,她相信世间有念,人间有神,善意可以温暖人心,即使天涯陌路,从此不见,她也会永远记得。
“你、知道她的名字?”春生意外,“你认识她?”
是啊,认识。她庆幸问了她的名字,所以,她认识她。认识一个人和知道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她认识她,她就不是7床,她是刘冰云。她戴着她送的桃木小佛,又认识了眼前的人。“云姐,她——,”那应该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柔软坚韧,却无比孤单,“我好想她,好想现在就去看看她!”
“二姐,”小妹推推梦霖:“谁是云姐?”
“我的、贵人。”她摸着戴了近两年小佛,眼睛里莫名地冒出热意来,“原以为此生再也无缘相见的朋友。”她看着春生,笑了,“以后会成为我们最好的朋友!”这是她给她的好运,该还给她了。佛结有缘,缘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