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火佳人 作品

第270章烤糊的鱼

春生第一次去了梦霖的家,那是一个三世同堂的大家庭,庭院很小,但错落有致,打理得整整齐齐,院中种着几畦蔬菜,径边种着花花草草。爷爷奶奶大概有八十岁了,爷爷是个老戏迷,到哪儿手里都不离一只半导体收音机,爱钓鱼,所以他热心地出来视察他昨晚教授的孙女徒弟今天到底还记得多少钓鱼的要义。奶奶是个小脚,走路颤巍巍的,耳朵有点背,常打岔,她靠着坐在爷爷旁边看稀奇。父亲很清瘦,诲人不倦的气质写满全身,严谨明澈。母亲温和善良,不大说话,只忙忙碌碌地给他们拿吃的,帮着收拾东西。另外还有一个,是个更小的“邻家小丫”,高中生的样子,应是家中小幺,自带小妹气,

“二姐,你带不带我去?”小幺拎着两瓶鱼饵,蹲在爷爷奶奶腿缝里。

“不带。”梦霖整理着背包。

“哥都带我去呢!”转头向他:“冯哥哥你带不带我去?”

他笑说好,小幺立刻转向她二姐:“冯哥哥比你对我好。那我就不去啦。”再转向他:“冯哥哥你好帅呀!”

春生便笑了,觉得小丫头就是在故意逗趣,有点调皮,“你也很美。”

“我听我二姐说,你围棋下得可好了,比冠军还厉害呢!”

春生笑,觉得家里的小幺大概都自带活跃气氛的本领,很会可爱的闹腾,“是你二姐过奖了,和她下棋我也受益匪浅。”

“冯哥哥你好谦逊。我听说你做过老师,教什么呀?”

“语文。”

“几年级呀?”

“高中三年。”

“哇哦,那你好厉害啊!比我爸厉害。我爸是初中老师,教历史的。”

春生觉得这小丫头说话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张嘴就来,一点不顾忌她爹就在旁边。“不能那么比,其实大学生比较好教,他们都自己学。初中学生才最不好教。”

可小丫头完全不觉得这么比有什么不好,也许她比的只是高中和初中,而不是水平,“那你为什么不做老师了呢?”她继续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好像很繁冗,他笑了:“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干别的。”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一家酒店工作。”

“是做什么的呢?”

“管理副手。”

“是副经理吗?”

他点点头。

“唔——”小丫头双手捂着嘴巴拖出一串长长的惊讶来:“冯哥哥,你太厉害啦!那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你呀?”

春生真不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但很快有人给他解围了:“梦泉,不要没礼貌,你像个长嘴的婆婆,话这么多。”是叶叔,笑着看他一眼,“小冯不用搭理她,这丫头被他哥姐宠得没大没小。”

小幺无所谓地做了个鬼脸:“朋友就是要互相了解嘛。冯哥哥,我现在向你介绍一下我,我叫叶梦泉,今年十七岁,高中二年级,学习成绩一般。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因为我并不是我爸妈想要的,所以除了我大姐,剩下三个没大没小的哥姐总管我叫小多个儿。”

“这孩子!”叶婶一脸不好意思,“你赶紧学习去。”

“你听见了吧,这就是我妈最常说的话。”小丫头耸耸肩:“我家最喜欢我的是我爸,还有我爷爷奶奶。我的几个哥哥姐姐,”撇撇嘴:“也就那样吧。我最喜欢我大哥,嘻嘻,因为他给我的零花钱最多!我二姐嘛,她很傻,所以今天你得好好看着她,不然她一高兴都能把自己掉河里。”

他笑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看出这小妹性格俏皮跳脱,属于自接自话自娱自乐就聊上半天的社交达人。

“现在我得去学习了冯哥哥,要不你前脚出门,我妈后脚能磨叨我一天。”走到屋门口又转过头来:“二姐,你晚上回来要帮我买一大包烤鱼片哦!是挖蚯蚓的报酬。”

春生没钓到几条鱼,他觉得钓鱼应该是和运气最相关的活动,赌博还能出千,钓鱼,没人去河里挂钩啊!幸好和他钓鱼的人,原本就是想上树捉知了的,他呢,也只是想散散心,或者说,不是一个人的散散心。

他看看桶里几条寸把长的小鱼,估计用这桶下河舀一桶水,带进来的鱼都不止这几条。再看看没去捉知了,却用衣服扑了一只蝴蝶的人,觉得倒真应《小猫钓鱼》的景。因为捉了蝴蝶没地方藏,又舍不得放掉,捏着蝴蝶的人就把一瓶子鱼饵倒进河里,美其名曰替他“打窝”,然后把蝴蝶装在了瓶子里。可能倒进河里的香油饵料太香,他们的桶里有了这几条小鱼。这会儿,打窝的人正蹲在旁边大叔的鱼桶边,看得眼睛溜圆,好像一只甩着尾巴的幼猫,钩着的爪子蠢蠢欲动,下一秒就能趁人不备捞一条上来。他有点想笑,也奇怪明明窝打在他这边,为啥下游的大叔频频起竿?他坐在那,河水波光粼粼的,岸边也因为一个眼巴巴的盯鱼猫变得有些生动,他叹口气,嗯,的确,只要不掉进河里就比什么都强了。

没钓到鱼,在河边消磨了一天,却没觉得日光深长,可能无鱼无求时,时光就像流水,哗啦一下就过去了。

傍晚收竿,他提议请陪钓的人吃烤鱼,那人愉快地答应了。

沿路找了间专门烹制河鲜的农家小店,店主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钓竿,和塑料桶里的小鱼,笑说现在河里鱼很少,不好钓的,大家吃的多是网箱养的,也算流水鱼。问他们要不要自己动手,说自己动手烤就和自己钓的一样,他答应了,因为眼角看见了身边人的跃跃欲试。老板在院外给他们支了小桌马扎,送上碳炉和调料、腌制好的鱼虾,晚风轻拂,夕阳映水,还有炊烟袅袅,倒真有些渔歌唱晚的意境。

“我要回去了。”他慢慢翻着鱼,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寒暑两假休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休的每一天好像都是抢来的。他强迫地把自己圈进一个世外桃源,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没在这。

“什么时候再来?”对面的人立刻抬起头。

他不语,低头看着鱼,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小鱼,越是难烹,因为易碎。而情感的世界……越是难以宣之于口的情义,越无处安放。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她,也不知道回去以后是否能超然面对他的那个空间。他的心从什么时候起已被爱恋、牵挂、矛盾、痛苦占满了,他的春风夏雨秋叶冬雪已全是她的注脚,他的四季因她生动也因她褪色,他已不知道这样的光阴故事最终能改变谁。他的手忽然被拿开了,低头看时,发现鱼已经烤糊了。

“你不愿意回去。”

他看一眼说话的人,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可毕竟要回去的。

对面的人不说话,忽然笑了:“这是什么?”

他看看他烤的鱼。

“鱼?”那个人代他回答道,他不解。“还是烤糊了的鱼。”他听见,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其实,在鱼的旁边还有一条河,河岸上有青青的草,有连绵的远山,有淡雅的雏菊,有翩然的蝴蝶……”说话的人抬头望着远处,嘴角漾着轻浅笑意:“这条鱼有可能是一个老叟,也可能是一个快乐的男孩和女孩钓上来的。”他的心好似被那轻软如梦一样的声音轻轻抚过:“如果你愿意再往远方看看,这条带着很多鱼的河,经过一路的流淌,会在东方入海,而海的那里,天水相接。”

他的心莫名有微澜翻过,抬头看说话的人,那个人转过头来,冁然的笑容并无一般劝人的世故,简单纯粹,伸手捡了一片糊鱼递给他:“糊了的鱼很好吃,其实烤鱼就要吃糊的,没有糊味真的不好吃!”

他接过鱼,咬了一口,其实糊鱼并不怎么苦,倒是有些焦香,那个人已忍不住了:“苦吗?”

“不苦。”他笑了,“你不说么,这样才有味。”

那人看着他,有点张口结舌,模样娇憨,好像歪理突然被送回来,就变成了邪说,让人接不上话。忙给了个话头,

“你以前到市里参加过围棋赛吗?”

梦霖摇头,递来的话头有些突兀,就像别离。她看着他,只见过三面的人,怎么离别竟是如此的让人伤感和不舍?只见过三面的人怎么总感觉似曾相识。过客?她没法留住一个过客,他也没有回答她什么时候再来。因为过客无意和谁有什么牵扯,孤独卓然的他,于她就像天边的火烧云,看看已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