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烽火未熄,人心难平

秋雾未散时,玄铁的靴底已碾过殿外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响。

叶阳正对着案头魏国使臣的国书,抬头便见他腰间玉牌撞出轻响:"赵王使者已在偏殿候着,说带了邯郸新酿的黍酒。"

"魏赵倒是比韩王更沉得住气。"叶阳指尖摩挲着竹简卷边,目光掠过"愿奉燕为上国"的墨迹,嘴角却未沾笑——齐使的空位像根刺,扎在七国使臣的坐席里。

他将魏赵两国国书并作一叠推给蒙毅:"先赐茶,等齐国动静。"

蒙毅接简时,袖中飘出半缕墨香。

这位前秦廷谋士如今总带着李斯当年的习惯,每遇要事必摸腰间玉珏:"齐王建素来信阴阳家,臣前日见他派往东海求仙的船队回了......"

"所以他在等'天命'。"叶阳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的齐境边界,"去请陈武将军。"

陈武进来时,甲叶还沾着晨露。

这位廉颇旧部生得虎背熊腰,额角一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末将听令。"

"带三千轻骑去齐境,沿济水设二十处招降驿站。"叶阳展开羊皮地图,指尖点在临淄西北的马陵道,"凡齐国兵卒携甲投诚,保其家族;百姓带田契来归,免三年赋税。"他抬眼时,目光如刃,"要让齐王建的'天命',变成他百姓的'活计'。"

陈武抱拳时,刀疤随肌肉隆起:"末将这就去点兵。"

殿外传来雁鸣,叶阳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日林婉信里说的"讲堂能容千人"——知识要扎根泥土,人心何尝不是?

蓟城的日头正毒。

林婉的蝉翼纱裙沾了汗,贴在后腰上。

她站在六国商会的码头上,望着第三艘粮船缓缓靠岸,船帮吃水比寻常运粮船深了三寸。

"李掌柜,这月的粮船怎么多了三艘?"她抚着腰间玉牌,声音温软如春日的风。

商会掌柜额头的汗立刻下来了,搓着手赔笑:"夫人有所不知,齐地新收了早稻......"

"早稻?"林婉突然弯腰,指尖划过篷布缝隙——潮湿的霉味混着股怪味钻出来,不是新稻的清香,倒像......她猛地掀开篷布一角,露出底下半袋泛青的粟米。

"李掌柜,齐地早稻是青的?"她声音陡然冷了,袖中短刃已抵住对方咽喉。

码头上的喧闹戛然而止。

林婉使了个眼色,暗处影卫如游鱼般散入人群。

待粮船行至城北芦苇荡,二十个影卫已将废弃仓库围得水泄不通。

仓库门"吱呀"一声被踹开时,霉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婉捏着帕子捂住口鼻,目光扫过墙角的木箱——封条上的齐国旗纹还沾着湿墨。

"撬开。"

木箱里的绢帛刚展开半幅,林婉的指尖便抖了。"乐乘"二字刺得她眼疼——那是乐毅最器重的旧部,如今官居蓟城城防副使。

当夜,商会后堂的烛火燃到了三更。

李掌柜跪在青石板上,额角抵着林婉的绣鞋:"乐将军说......说他老家乐氏村还在齐境,齐人拿他孙儿要挟......"

"够了。"林婉将密信拍在案上,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叶阳常说的"人心如棋,要留活子"。

飞鸽扑棱着撞进咸阳宫时,叶阳正用朱笔圈点陈武的行军路线。

他拆信的手顿了顿——林婉的字迹向来娟秀,今日却多了几分锋锐。

"乐乘。"他念出这个名字,指节抵着下颌。

乐乘随乐毅破齐时,曾在莒城救过自己性命。

案头的《乐氏兵法》还留着乐毅的批注:"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玄铁。"他突然抬头,"去请大司造,仿齐国王宫的印信。"

三日后的深夜,乐乘的书房亮如白昼。

他捏着"齐使"送来的绢帛,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厉害:"燕军若退三十里,我王便送令孙回乐氏村。"

窗外的更漏敲过五更,他猛地推开窗——城防军的马蹄声正从校场方向传来。

"将军!"亲卫的声音带着颤,"影卫说您私调军......"

"放屁!"乐乘掀翻案几,竹简滚了满地。

他刚冲到门口,便撞进一堵人墙——玄铁的玄铁剑横在他颈前,身后跟着二十个影卫,甲叶相撞的声音像极了催命的鼓。

"乐乘,你可知罪?"叶阳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乐乘踉跄着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末将......末将孙儿才三岁,齐人说要......"

"起来。"叶阳走过去,伸手将他扶起。

烛火映着乐乘鬓角的白发,他忽然想起乐毅临终前的话:"我乐家世代为将,最怕的不是战死,是子孙无路可走。"

"削去城防副使职。"叶阳取出诏书,"改任边疆巡察使,主理六国边防事务。"他望着乐乘震惊的眼神,又补了句,"每月可派人回乐氏村探看。"

乐乘突然哭了,像个孩子般号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殿外的影卫面面相觑,却见叶阳将手按在他肩上:"燕人不杀自己人,但燕人也容不得背叛。"

这日的平静没持续到晌午。

玄铁又撞进殿门,腰间玉牌碎了半块:"北郊官仓被围了!

数千流民喊着'还我田地',砸了三个哨岗!"

叶阳抄起案头的粮食账簿便往外走:"备车,不带兵。"

林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急喘:"我跟你去。"她鬓发散了几缕,手里还攥着半块从粮船里搜出的青粟。

北郊的尘土混着喊叫声扑来。

叶阳下了车,便见官仓前的土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破衣烂衫的老人抱着孙儿,赤膊的汉子举着木棍,最前排的妇人怀里还躺着个面黄肌瘦的婴孩。

"砸了这狗官仓!"有人喊了一嗓子,石块"唰"地飞过来。

林婉下意识挡在叶阳身前,却被他轻轻推开。

叶阳解开官仓的铜锁,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喧嚣。

"我是燕太子丹。"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投进深潭,激起层层回响。

人群静了,无数双眼睛瞪着他——这个传说中能让六国使臣低头的人,此刻正站在尘土里,手里摊开的账簿被风掀起一角。

"官仓里有两万石粟米。"他指着粮仓,"凡愿去北边垦荒的,每户授田二十亩,三年免税。"他又举起账簿,"这是去年各乡的田契,被豪强侵吞的,我让人查了三个月。"

人群里传来抽噎声。

那个抱婴孩的妇人挤到最前,伸手摸了摸账簿上的朱印:"真......真给田?"

"我叶阳说话,比刀刻的还真。"叶阳蹲下来,摸了摸婴孩的脸,"等他会跑的时候,就能在自己的田里捉蚂蚱了。"

不知谁先跪了,接着是一片扑通声。

林婉望着这场景,忽然想起早晨在文教院,墨家门人正教孩子们用算筹学田亩丈量——原来所谓根基,从来不是城墙多高,是泥土里扎了多少根。

暮色漫上来时,叶阳和林婉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

晚风卷着麦香,远处传来流民们收拾行装的动静。

"今日的粟米,够他们走到北边吗?"林婉问。

"不够。"叶阳笑着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但等他们到了北边,会有新的粟米,新的田,新的......"他望着天际的火烧云,声音轻得像叹息,"新的燕人。"

殿外的铜铃又响了。

这次不是风,是只信鸽扑棱着落在瓦当上——足环系着的绢帛上,是陈武的字迹:"齐境驿站已立,今日有三百齐卒投诚。"

叶阳望着那抹飞远的白影,忽然握住林婉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绢帕传来,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塞给他的那块温热的炊饼。

"婉娘,"他轻声说,"我们的燕,要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