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山远 作品

79. 老实交代

贺卿生跟着应去劫进入储物灵境,不是熟悉的木屋药圃,这一块地界的景色全然不同。


山尖不见风雪,却严严实实裹了万层寒冰,清泠泠透着彻骨寒意。沿阶而上,寒冰封层的山洞里回响着轻灵的跫音。


往里走,仓促的脚步声骤然清晰。


还没见着人,一声外强中干的质询响起:


“这个时间你来干嘛?”


“姓应的,我说我没病!”


“你再拿蟒针扎我我真的会去跟我师姐告状!”


余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鱼死网破”“狗急跳墙”的急切,与他从前温和冷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样子是真有心理阴影。


贺卿生偏头看了眼应去劫,长眉微挑,应去劫咳了声,正经道:“是他讳疾忌医,因为是你师弟,我便没有放纵他自甘堕落。”


“放屁!”人高的冰锥后哗啦的铁链声像是这一声的佐证。


但很快,对面咒骂声一滞,整个冰洞里死寂一片,余复突然反应过来应去劫话里的意思。


——贺卿生来了。


他的声音陡然尖锐:“别过来!”


“你别过来!”


贺卿生福至心灵地理解了余复话里的“你”,不是指应去劫,而是她。


“你不是要告状吗?”贺卿生往前。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复的心越来越慌,巨大的蛇尾在他身下不断盘卷,极力地缩成一团躲在衣袍之下。


他的视力下降后,对脚步的感知全部依靠听力,一步、两步、三步……他的手慌乱地扯着下摆。


在贺卿生行至转角的前一秒,手下鳞片的滑腻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双腿。


余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旋即仓皇捂住了他的脸。


可他的手指上依旧覆有蓝绿色鳞片的光泽。


穿过他手掌的铁链撕扯出鲜红的血液,他全然不觉,只一味地埋着头。


贺卿生顿了下,脑子里闪出个荒谬的念头。


“余复。”她喊了声,余复没有作答,一动不动宛如冰雕。


她叹了口气,蹲在余复面前,放缓了声音,“师弟,我都知道了。”


余复浑身一抖。


贺卿生覆上他的手背,不容拒绝地拿开了他掩面的双手。


纵使有心理准备,她看到余复那双灰芒无神的眼和密密麻麻覆盖了半张脸的蛇鳞,还是不由一怔。


死去地揽山青如同要借他的身体复活一般,余复肢体上遍布着蛇化的痕迹。


贺卿生视线下转,发现并无蛇尾,才缓缓稍稍定了心。


十二垣的妖族异化修士为己所用,异化程度决定修士的自主意识残存多少。


余复出现异化,但情况不算严重,不至于失去神智。


贺卿生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余复的眼皮颤了几颤。


“能看见就行。”贺卿生席地而坐,自顾自将玉石盒子放在余复面前,“我不在乎你同那揽山青到底有什么爱恨纠葛。”


“我只需要你打开这个,然后老实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


余复随着她的指向望过去,地上的盒子让他瞳孔骤缩。


“认出来了?这是余氏旧物。”贺卿生慢条斯理的语气像是在叙旧,“师父与你爹娘是旧友,关系匪浅,少年时便一同游历过山河,这段往事曾在十二垣传为佳话。”


余复不明白贺卿生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满目茫然。


“余氏灭门时,师父只救回了你,痛心悔恨数百年。我们几个中,师父对你也最为疼惜,他那臭脾气,教你的时候比对我们都耐心,出什么事也最先偏袒你。”


贺卿生本就凝神观察着余复的神情,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于是她当即话锋一转:“余家和揽山青历代互斗,相互牵制不相上下。揽山青在屠尽余氏前半个月,还曾被余家家主重伤。那短短半个月,她是如何做到能屠灭一族的呢?”


“管理川沧垣的一大氏族,族内怎么也该有渡劫坐镇,竟然灭的如此悄无声息。”


余复喉结动了动。


贺卿生同他视线交汇:“你说是不是余氏出了叛贼?余家的小公子。”


余复垂下眼,几百年前的春日旧事浮现在眼前:


不记得是十三,还是十四岁,他被父亲罚了体训,偷偷从后山溜出余氏。


沿着山泉水撒欢地跑离了家族地界,在一处山涧碰到了身着蓝绿衣衫的同龄姑娘,几番交手,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不打不相识,约定结伴而行,携手对付凶兽逃出了密林。


这样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身为捕蛇世家的继承人,余复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姑娘并非人族。


而他恰好需要猎杀妖力不凡的毒蛇去向身为家主的父亲证明他并非庸才。


可惜揽山青同样居心叵测,余复只知道她是毒蛇,却不知她就是与自家世代为敌的毒蛇揽山青。


如果再给余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自作聪明地选择和揽山青合作。


但他太过年少,不曾领教命运无常,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后面的事情失控,又合乎情理——日益相处中,他和揽山青熟识,成了“朋友”。在外面的世界玩了一圈后,他带着揽山青从余氏后山溜回了族内,借族中阵法重创揽山青。


不过揽山青愿意跟他回余氏同样不安好心,她留了两手:在余氏内外都留了分身,余氏外的分身保她不死,余氏内的分身摸清了余氏布防。


余氏灭门那日,尸横遍野里,揽山青掐着他的脖子唤他:“小郎君,你可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呢。”


余复想,或许他确实算得上是余氏的叛徒。


贺卿生似乎只是这么提了一嘴,状若无意地继续道:“不过有能力破解氏族中护家大阵的叛贼,不在余氏族内。”


余复突然像是惊雷聚顶,他终于换了副神情,回过神似的应下了贺卿生的话:“是我大意,害了族人。”


“师姐不必辩言,我与揽山青……”余复舌尖转了几转,换了种说法,“我变成这副模样,是我咎由自取,师姐无需烦心于此。”


“谁说我烦心了?你急什么?”贺卿生好笑地看着他紧张岔开话题的模样。


目光对峙,贺卿生抛出了她的最终结论:“余家家主改进护法大阵时,曾向他的挚友请教过,光凭揽山青即使知道布防也未必能全部避开。”


“而凌玄他完全有能力在护法大阵中做手脚,也有给予揽山青压倒性优势的能力。”


余复控制着面部的每一块肌肉,不敢让它们错位一步,看起来就像是面无表情。


贺卿生碰了下他脸上的那块蛇鳞,刺手。


“我见到凌玄了。”


“是吗?他还活着那太好了。”余复刻意忽视掉贺卿生直白的称呼,勉强扯了扯嘴角。


“他要杀我。”


余复笑不出来了,他的视线落在贺卿生按压着他脸颊的手指上。


纹理细致,皮肤紧实,与活人无异。


可他知道,他师姐早已是白骨一具。


“他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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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替小师妹,我跑了。”贺卿生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看着余复的神情由装傻变成平静再变得愠怒,加了剂猛药:“你现在即使瞒着我,我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余家一脉,是扶留灭门的试错石对吗?”


“你不喜欢凌玄,却同我们交好,我知道替他办事是你身不由己,揽山青死了,没人再监视你了。如果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余复,我相信你会愿意的。”


她将玉石盒子放到余复手上,诱哄道:“小师妹的神魂还没有全灭,我们还有救她的机会。打开它,我需要知道更多。”


余复的舌尖抵着腮帮,他忽然咧开了嘴:“这里面只有我和揽山青的旧事,没什么好看的,至于师姐你说的,我不知道,没听过。”


他咬死了一问三不知,逼急了又开始质问应去劫为什么要把贺卿生带回来。


不是带来,而是带回来。


贺卿生见他油盐不进优柔寡断的模样来了火,心里念了几遍余复现在遭不住搜魂,才平息住了动手的冲动。


她示意应去劫将连诏的情况放出来,一片光影中,圆柱木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连诏的神魂。


他现在是一根不能动弹的木头,但嘴里依旧念叨个没完。


从“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不知道师弟怎么样了”、“不知道师妹怎么样了”念叨到“卿卿喜欢”、“千霄喜欢”、“余复喜欢。”


大点兵似的将他们师兄妹几个的生平想了一圈又一圈,看着是无聊的回忆往事,但贺卿生和余复都知道,那是连诏在担心他们。


连诏的叨叨声里,贺卿生想起了扶留旧事,余复也不例外。


贺卿生望着连诏,话却是说给余复听的:“连诏的魂是从纪玉宸心脏里剖出来的,纪玉宸你还记得吧,那个鼻孔朝天的废物,他借着连诏连破数境,都被称作新秀天才了。”


余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嗤。


他异化了的身体显然没能立即想明白贺卿生的意思,贺卿生再次转向了他,薄唇轻启:“我让你看连诏,另一个意思是,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老实交代。”


“我就带你去连诏面前,把我现在的推测全部说给连诏听,有没有恶意揣度,会不会让连诏也变成我这样的厉鬼,这些就都不好说了。”


余复脸色一白。


贺卿生心里便有了数,其实比起千霄和她,连诏同余复的关系最早亲近,凌玄教学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身为大师兄的连诏几乎相当于他们半个师父。


不仅管修炼,还管生活的那种。


余复最开始孤僻寡言,贺卿生和淳于千霄两个小姑娘正值傲气的少女时期,见他冷漠便也不会主动交谈。还是连诏一直耐心地带着余复,教他融入了扶留宗这个大家庭。


连诏于他们而言,就是一根师门主心骨。


不止余复,贺卿生对连诏同样有着一种类似于雏鸟情结的亲近。


贺卿生提醒道:“扶留遭难,连诏他死在最前面。”


“我此前对他说的是,你们都失踪了。”


余复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拴着他的铁链同冰层敲击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连诏死在最前面,这意味着他不知道自己关爱的师妹一死一流亡,不知道扶留宗上下三千死尽,更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主谋,师弟是帮凶。


他死得最早,成了经历最少的人。


不知血海深仇,没有戾气缠身,他的神魂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如初相见,亦如旧相识。


让他知道这些事,是极为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