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久 作品

54. chapter 54

那是红色的油漆。


即便江括躲开了扔过来的刷子,但刷毛上甩下的红色水点也避免不了落在身上几滴。


“去死!”旁边有人声嘶力、神神叨叨地来回说,“都一起死,凭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当年……”


后面她说的什么初萤都听不清了,她咬着牙快步走过去,只想把站在江括面前表情狰狞、不知道骂些什么的人推开。


但江括的动作更快,他拉着初萤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牢牢护着。


同时,他迅速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蔓容,眸子猛地一缩。


原本面无表情冷眼看着这一切的人眼中有不明显的慌乱。


看到江括的动作,面前的女人情绪更加失控:“该死的是你,不是我儿子,你凭什么过得幸福?!!去死,都去死……”


她声嘶力竭,显得疯癫。


一句一句。


全是压抑得让人故意不上来的诅咒。


初萤气得全身发抖,她从江括身后挣脱出来,满腔的怒气没忍住爆发:“那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不要对人恶言相向,失去控制的语言就像软刀子杀人,不见红却会刀刀致命。


但初萤做不到,她只想原封不动扔回去。


“真想死,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没人管你想怎么死!”由于愤怒,初萤的脸颊通红,“但这里没人想陪你玩这个游——”


后面的话没能发出声音。


去年失声的后遗症,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出现。


“没事了没事了,别生气。”江括连忙把初萤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抚,“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李叔马上就过来,不会有事的……”


顾不得原处的林蔓容,也顾不得面前的女人,他就这么安慰着怀里的人。


“我为什么死!要死也应该是他!”不等初萤平静下来,对面的女人更疯:“凭什么我儿子替他死?!要不是因为——”


“我管你因为什么!”初萤从江括的怀里转过头,骂道,“你能不能滚开?!”


初萤基本不说脏话,从小到大骂得最狠的一个字就是“滚”。


除了尤文杰,这是第二个她这么骂的人。


江括把她往怀里扣得更紧,低声在她耳边说:“初萤……星星。”


“别生气。”他说,“星星别生气。”


听到这这两个字,初萤的鼻尖蓦地更酸,酸得她下秒就要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她想起来了,去年在手机里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江括经历了多少次?


只要一想。


初萤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那个女人看到落在地上的扳手,迅速拿起来砸过来。


江括看到时来不及闪开,猛地侧过身,把初萤牢牢地、完全地抱在怀里,护住,做好了后背被砸的准备。


后来,他确实听到了扳手砸在身上发出的闷响,但却不是砸到他的身上。


江括愣了下,想到什么,猛地扭头看。


林蔓容挡在他身前,她捂着肩膀,额头都渗出一层冷汗。


但她一声没吭,只是死死盯着动手的女人。


江括瞳孔一紧,连忙走过去。


初萤神色焦急,担心问道:“蔓姨,砸得狠不狠,疼不疼啊?!”


耳边传来关心的话语,林蔓容却来不及回应,她防备地盯着对面的人。


这瞬间,仿佛身上所有的刺都竖了起来。


看她不说话,江括以为砸得太狠,他的脸色不太好,道:“走去医院。”


这时,忽然听到林蔓容的声音:“没人谁替谁死。”


江括的动作蓦地顿在原地,他慢慢地看向林蔓容,眸子里的疑惑下,藏着一丝不敢置信。


他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他爸爸只是选择了救他而已。”林蔓容从来都是温柔的,但此刻她脸上的笑不见,只剩悲伤,“救自己的儿子有错吗?”


听到这句话,江括猛地闭上眼睛,他的眉毛皱着,似是呼吸不过来。


“明明我儿子离他更近,只要他拉一把……”


“然后呢?”林蔓容声音里带着哽咽,“老江拉他一把,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掉下去是吗?”


初萤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刻她甚至不敢看江括的表情。


“你的孩子是宝贝,”林蔓容眼眶泪水不受控制流下,她深呼一口气,才得以顺利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我的就不是吗?”


她说:“江括也是我们的宝贝。”


是他们俩放在心上,想好好照顾他,让他平安健康快乐长大的宝贝。


但是却没能做到。


只要想到这几年江括的生活,林蔓容心痛得就要滴血。


她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不行。


“可他不是警察吗?!”女人坐在地上,嘴里只是一味不停哭诉,“他不是警察吗,警察不应该……”


“警察就不能有私心吗?!”林蔓容鲜少急言令色,但她这刻却质问道,“警察也是人,他也有家人!更何况……”


更何况他当时都不是警察了。


剩下的话林蔓容没有说出口。


只要想到当年的场景,她就觉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那场事故去世的不只是你儿子,你来这里说偿命,”林蔓容问她,“那我丈夫的命谁来还?”


她问:“我该去找谁还?!”


女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哭叫得更大声。


江括扶着林蔓容的胳膊往后面站房走,让她坐在里面的休息室里,只是说道:“李叔马上来,先坐里面休息。”


林蔓容眼尾有泪水滑过,点了点头。


转身离开之前,江括顿了下,又从门后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治跌打损伤的。


关爷爷上次专门让他拿着备用的。


江括把东西放在林蔓容身边,转身离开。


帮她把门微微掩上后,他的表情才有瞬间的裂缝。


恰好,外面传来李树生的声音,江括在抬起眼皮那瞬间,把所有的情绪遮得一干二净。


李树生把还在地上哭骂的女人拉起来:“行了,起来吧。”


他问:“每年都要这么闹一闹,不累吗?”


“那你让他把我儿子还给我……”


李树生还是不厌其烦给她解释:“你儿子的事我们都很伤心,但这件事和江括没有关系,和他家人也没关系,你不能把自己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他们也很无辜。”


“而且给你说了很多遍了,诽谤烈士,骚扰解释家属需要负刑事责任的。”他叹口气,“你不能因为他们心善可怜你,就这么肆无忌惮。”


“那你把我抓起来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她哭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啊!”


完全说不通。


李树生放弃了,看着江括身上撒的油漆,问道:“有事没?”


江括摇摇头。


“我先把他带回警局,”李树生摆了摆手,“晚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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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女人往警车走时,看到向江括走过去的初萤,眼神顿了下,没再说什么。


等加油站重新恢复平静,周围满地狼籍,初萤的注意力都在江括身上。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落在江括太阳穴的那滴油漆,即将触碰到时,才反应过来没有拿纸。


但也仅仅顿了下手指就接着前伸,直至皮肤相触。


初萤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抹掉落在脸上的油漆,她嘴唇紧抿着,脸上带着还未消散的怒气,但动作小心又轻柔。


俩人离得很近,不过半臂左右的距离。


江括就站在那里,任由她动作,感受着额角的温柔触感,他的目光停留在初萤的脸上,仔细描摹着,就像是要把她刻在心里。


再也不忘。


江括穿得黑色体恤,红色油漆滴落上面不明显,但初萤就是觉得碍眼,皱眉嘟囔道:“衣服上的擦不掉。”


“晚上洗。”江括说。


“洗不掉扔掉!”初萤补充,“我给你买新的!”


江括“嗯”了声,脸上终于带了点笑。


说罢,初萤的眼神往站房里面看了看,欲言又止:“蔓姨她……”


江括摇摇头,顿了下,说:“我进去会儿。”


“嗯嗯!”初萤重重点头,“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她说:“不要害怕江括。”


江括“嗯”了声,转身走进去。


屋内,林蔓容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她的眼眶不断有泪珠浮现,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看到江括,她强撑着笑了笑,只是稍微的面部表情,泪水就从眼眶滑落,控制不住。


江括就在她抬手就能触碰到距离,但她一动不敢动,只敢这么看着他。


生怕这一切依旧是自己的幻觉。


江括蹲在她身前,良久,嘴唇动了动,叫道:“妈?”


声音不大,里面带着不敢确认的试探性。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的原因,听着有点哑,就像当初初萤嗓子刚好的那段时间。


听到这个字,林蔓容终于有了动作,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江括额间的碎发,声音哽咽:“都长这么大了啊。”


也许是极力控制情绪的缘故,听着有点失真,不似平常。


“阿括,对不起啊。”林蔓容的眼泪落下一滴又一滴,“是妈妈太软弱了,留你自己这么辛苦。”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是极度悲伤才会出现的无意识动作。


想到这么多年自己一次次忘掉江括,无数次从陌生人的眼光看他,只要一想,林蔓容就难过得透不过气。


就算从疗养院出来,生活在同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依然会忘。


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林蔓容就是看床头柜上的日记本,可即便知道,她也只是无措的,想亲近他,又不知道用怎么样的方法。


在大多数时候,他们更像关系融洽的合租者。


经常,林蔓容看着江括的时候,会觉得悲伤,但那时候她不知道那种漫天的悲伤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知道了,数以万计的心疼和难过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全身,痛得她呼吸不上来。


“不辛苦。”江括试探性地把头枕到林蔓容的膝盖,低声道,“一点都不辛苦。”


完全的依赖。


就像是以前一样。


这时候的江括就像小朋友,受了委屈终于见到妈妈的小朋友。


他说:“就是偶尔会想你们。”


很想。


很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