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声声 作品

38.血藏天命假亦作真(2)

“你已经答应了阿紫。如果谁都可以救,为什么唯独不救我表姐?”


薛成昭微微皱眉。


他不满灵秋对满墙刻字的轻蔑,更无法理解她对闻人表姐的敌意。


薛氏没落,幸得多年前长辈安排,令旁支的一位姨母嫁入闻人氏,这才使得闻人家主在若干年后肯对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古老氏族出手相助。


虽然错过了前段比试,虽然对此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有闻人氏以及北方氏族作保,只要成功通过眼前的江底试炼,薛成昭一样可以进入太霄辰宫,就像他已经在擂台上和其他人大战过三百回合一样。


虽然这样会占去一个名额,虽然这样会让一个实力足够却不突出,家世也平平无奇的修士铩羽而归,薛成昭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已经习惯了。


薛氏的余辉依旧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世家子弟从出生开始就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事,成败自有家中长辈替他斡旋。


牺牲、困苦、郁郁不得、鸳鸯红烛映照下的眼泪和功败垂成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世界对于薛成昭来说广阔而明亮,大厦倾颓也不过是将一望无际的旷野二分成为苍茫延伸的草原。


他站在家族的羽翼下,活得好端端的,像一株昂扬的、未经风霜向日葵,悠闲地欣赏着世间一切美好的画作,崇拜着圣人书卷里高洁无双的美好品格,向往着至真至纯的少年义气。


如此明亮的人生无法容忍对真善美的轻视。


薛成昭站在船上,抬头望见闻人氏的风帆,心中泛起的唯有投桃报李、感恩戴德。


所以他才会追逐闻人双双至此。


所以他才会拥有那么多不分青红皂白的、执着的善意。


薛成昭不明白灵秋不救闻人双双的原因,哪怕假设他知道万丈崖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依旧不明白。


“万丈崖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整座阳华境的人都说逍遥派的凌姑娘宽宏大量,为何你如今反倒计较起来了?”


云靖道:“人心难测,即便世道凉薄,修道之人依旧不应更改本心。不是吗?”


他故意说着灵秋不爱听的话。


从幻境中她说不会为一颗真心舍弃天下开始,到眼下她对满墙刻字无动于衷,云靖突然意识到一件令人恐惧的事实——如果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为天地所不容,自己甘愿为她舍弃一切,她却绝不可能为他舍弃一切。


感情一事上,他们持有的观点从一开始就全然不同。


这一点也不公平。


尤其是……回想起万丈崖底幻境之中那只狐妖留下的预言。


这些日子,云靖常常从被她一剑穿心的噩梦中惊醒。梦中人决绝得没有一丝恻隐的眼神日复一日地刺穿他,仅仅是回忆起来就心痛得难以自抑。


原本还抱有一丝奢望,可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字字句句、一言一行,都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梦境为真。


她真干得出那样的事。


认识到这一点让云靖感到无比惶恐,比再一次被她爽约抛弃在原地还要痛苦千万倍。


这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抛弃?


更加彻底,更加不可挽回。


丹碧峰下,太虚宫前,五年又五年,等待她这件事几乎占据了他三分之二的人生,失望的感受没人比他更心知肚明。


云靖心跳加快,指尖发冷。像一根被无数次踩断又续接起来的琴弦,稍一碰,就发出刺耳的震颤。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


然而此刻,他站在灵秋面前,和薛成昭一起,笑得温和,话也说得体面。


人怎么能控制自己的心呢?


仿佛已经看到面目全非、血肉飞溅的悲惨结局。


他无法抗拒,一步步走近,亲手把刀递到她手里,却还不甘心。好像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方式找回一局。


反正阿紫说了,就算多救一个闻人双双也于她无害,只不过平添几分膈应。


他只能如此。


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眼睛里荡漾出愠怒的波澜,两颗黑瞳直愣愣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像跳跃游动的小鱼,愤怒地拍打着水面。


他只能如此。


好像施予她这点连微不足道也算不上的感受,能与自己心脏的钝痛鼓噪共鸣。


真够贱的。


他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心里唾弃的却是自己。


“是啊,即便有什么恩怨,也不该见死不救啊。”


薛成昭附和。


他当然猜得出灵秋与闻人表姐有过节,可那又怎样呢?任何的恩怨在生死面前都要靠边,理应如此,不是吗?


只是说完这句话,看灵秋的脸色,他到底有些发怵,下意识往云靖身边靠了靠。


出乎意料的,灵秋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她只是望着云靖,平声道:“你真的要我救她?”


她眼中的怒意消散了,仿佛投入水中的石子终于沉入湖底,平静得几乎冷淡,却像一把刀,轻轻剖开他伪装的壳。


云靖愣住,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一旁的薛成昭抢应道:“当然!”


手腕忽然被牵动了一下。


一束光带绵延过满地异兽,出现在两人之间。


伴随一道清脆的响声,千里同心绳咔嚓断裂,随之而下的还有灵秋手腕上雨般滴落的血。


云靖心里腾的一下,仿佛一脚踩塌,落进深深的空井里。


滴答,滴答。


血砸在地面,是空寂的回响。


很多时候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灵秋转向身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云海川:“请云姑娘为我掌灯护法。”


云海川点点头,转头对云靖和薛成昭道:“两位还是赶紧从此处结界出去,找人来接应我们吧。”


言罢,没理会薛成昭,径直走到灵秋身侧。


血融入法阵,红光在整个江底流转。


“大师兄,我们快走吧。”


薛成昭的声音传来。


云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塌陷。


手腕上,断成两截的千里同心绳在虚空之中摇摇晃晃。


两缠两解,像冥冥中的照应。


云靖背过身去。


啪嗒。


温热的液体砸向地面,发出微不足道的细响,被异兽不安的呜咽尽数掩盖。


眼前尽是模糊而刺目的红。昭彰的血腥气疯狂倒灌进鼻腔。地上异兽被沾满鲜血的符文包裹,越发躁动,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鲜血贯通七窍,无数细小的蛊虫从他们的口鼻涌出,一触碰到血便立刻化作焦灰。


异兽扭曲的五官逐渐在血浴中恢复原状,最后一刻,云靖站在凝霜剑上,艰难地偏过脑袋,回望向她,只见满目鲜红,血气冲天,那人盘腿端坐在成群的异兽中间,紧闭双眼,被层层法阵紧紧包围。


云靖的心猛地一沉。


阿紫明明说过,只需要一点血!


惊恐后知后觉地袭来,然而眨眼之间,凝霜剑风驰电掣,已载着他和薛成昭飞向江面。


刹那间,天光大作。


岸上爆发出夸张的哄乱。


最先围上来的是银霜楼和闻人氏的人。


“快去救人!”


刚一落地,薛成昭立即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穿着青衫的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凌姑娘在哪儿?”


那姑娘穿过层层人群艰难地挤到他面前,连旁边的宋微澜和闻人氏家主也不顾,眼神亮得吓人,语调急促,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的声音几乎被耳边的嘈杂掩盖,却令薛成昭无端一震,当即第一个答道:“放心,她没事。如今正在江底救助被蛊虫所伤的人。”


他刚说完这句话,旁边逍遥派,原本将心放在肚子里的逍遥散人骤然瞪大了眼睛。


他脚步急急,径直穿过人群,一把拨开围在云靖身边的银霜楼弟子,疾言厉色,冲他问道:“凌秋动了灵脉,是不是!”


云靖怔了一下,心头不安的窒息感愈来愈重,愣愣地点了点头。


逍遥散人当即扼腕大叹,他身后,为首几个逍遥派弟子的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


尤其是大师姐江芙,原本被死死堵在人群之外,一听这话,当即挥动手中铁剑,不管不顾,劈开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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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惊呼阵阵,江芙冲到云靖面前,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往江里扎。


关键时刻,逍遥散人大手一挥,一把拦住她。


散人在江芙手心画出几笔,低声嘱咐道:“去找云逸仙尊!”


随即对云靖道:“立即带我去找她!”


云靖心头一震,唤出凝霜,不顾岸上骚乱,冲破人群,载着逍遥散人,不管不顾地朝着江底飞去。


众人一见,也纷纷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飞至江底,只感到粘稠的血腥气猛冲进鼻腔。


眼前一片狼藉,唯一的光亮来源是四周漂浮不止的符文,与洞穴中心,少女手上翻滚着的,幽微难明的火光。


火光之下,灵秋平静地坐在法阵中央,四周符文将她牢牢包围,如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吸取着她的血,鲜红的液体自灵脉深处涌出,无穷无尽,仿佛全然没有节制。


云靖看到,不过短短片刻未见,她的面色已经苍白得近乎透明。火光映照下,仿佛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贴在骨头上,连颤动都显得脆弱。


“师兄!?”


“师叔祖!?您竟然还活着!?”


“……”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耳边逐渐响起人们惊异的呼唤,逍遥散人急促地飞奔向灵秋。


云海川的声音响起,一贯潇洒的姑娘竟然带上几分哭腔:“前辈,为什么停不下来了!”


蛊虫已经尽数剿灭,异化成兽的人每一个都恢复如初,可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向法阵,仿佛要把施法之人全身的血都流尽。


云靖冲上前,和逍遥散人一起拼命施法,试图停止法阵,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功。


他遍体冰凉,心痛如绞,万念俱灰。


为什么会这样?


云靖调动全身灵力,一次次地打向法阵,直到丹田泛起干涩的刺痛,蓦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


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汹涌不止。


“为什么停不下来……为什么停不下来!”


他不住喃喃着,周遭世界失去声音,那些故人重逢的激动、逍遥散人要他停下的劝告,统统听不见了。


“师弟!再这么下去你会灵力耗尽而死的,快停下!”


于风抓住他的手,大喊道。


下个瞬间,云靖用力摆开他的手,继续调动力量拼命砸向法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眼前虚影重重,只看得见法阵中心摇摇欲坠的人。


江芙大喊:“云逸仙尊来了!”


云靖惊喜莫名,立刻让到一边,死死盯着仙尊施法,恨不能随时疾扑上前。


法阵解除的一瞬间,灵秋脱力般昏厥倒地,仙尊触碰到她的灵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喊道:“速速将她带到我的云霄阁!”


话音刚落,云靖不顾体内剧痛,疾扑上前,用力抱起她。


凝霜剑划破空气,发出急促的锐响。


风声呼啸,他死死将她护在怀中。灵秋的气息微弱,血迹染透衣襟,贴在他胸前一片冰冷。


云靖不敢低头看,只能更紧地抱住灵秋,像是要把她嵌进骨血里。


怀中人长睫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只这轻微的颤动便足以令他肝胆欲裂。


“再撑一下,很快……很快就到了。”


灵力不断灌入灵秋体内,灵脉上的伤口却依旧狰狞。他低声呢喃,声音带上一丝颤意,平日从容的面孔此刻近乎失措,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像要用目光逼出前路。


风如刀割,衣帛裂响,剑光在阳华境上空划出一道流火。他没有灵力护体,全数压在剑速上。


罡风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心里眼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四个字。


云霄阁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白衣仙士惊讶地看着来人,目光掠过他怀中的少女,剑眉一挑。


“来得这么快。”


青年从屋内走出,步伐从容,眼神落在云靖脸上。


“五百年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急。”


他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衣袍无尘,神色温和,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熟稔的语气就像是见到一别经年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