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生出嫌隙

一声厉喝打破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云卿面色沉重,身后裴无竹轻叹口气,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山行手里的刀、阿花手里的剑,若再看不明白,云卿怕是罔顾两世经历,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发问:“你们这是打算决斗?”

不顾往昔彼此陪伴?也全然忘记他平时的叮嘱?

“是啊,我捡回来的、你养大的猫崽子,想要我的性命呢。”

“阿花!不许这样!”

不管山行和阿花是了为什么闹到这种不可开交的程度,云卿只想让两人放下武器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山行你也收起你的刀,好端端这是要做什么!”

山行憋着一口气,他想告诉云卿真相:你养大的猫崽仔把你当母猫看待,日日隔着窗户缝瞧我是怎么样弄你呢,怕不是有同样弄你的心!想听你在他身子底下怎样被撞到哼唧喘息!巴不得早日取代我跟你一处生活!你看看你生生把他惯成什么样!就这样你还护着他呢!真不怕他哪日浑心杀了我是不是!

但这样的话太难听,山行说不出口,也不像伤云卿的心。

于是他只是收起刀揣入袖中,静静地看着云卿。

见状,云卿看向狸子,他轻声道:“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我帮你主持公道。”

这话听得山行额头青筋猛跳,似乎在云卿心中已经认定错在他身上了,可他做错了什么?

有人觊觎他的妻,还不许他给那人一个教训吗?

殊不知云卿其实明白是狸子有错在先,故而故意这样说,他想让狸子先低头道歉,毕竟山行不会跟狸子斤斤计较。

“没怎么!”

狸子语气很冲,生硬地道:“我就是要与山行决斗!”

“阿行,为何?”

云卿转向山行询问,他觉得只要事情没有糟到见血程度,一切就可以挽回。

“还不都是他!”山行冷笑:“你只问他,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说着,他直直盯着狸子看,眼见对方面色涨红,越发觉得生气心寒,看看,自己救回来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云卿面色转而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狸子,他哆嗦着嘴唇确认:“阿花、是这样吗?”

自己亲手养大的狸子,对自己藏有这样的不轨心思?怎么会呢!

这不亚于云骁拉着他的手说喜欢他,简直匪夷所思!

“我…我确实是心悦你,阿卿,你这样好,山行根本——”

“闭嘴!”

云卿不想从狸子嘴里听到那些剖白心意的话,他从未想过狸子会对他存有这样的心思,所以山行发现狸子喜欢自己,要杀掉狸子吗?

“不!阿行、不要这样好吗?”

即便狸子喜欢自己,也不应该为此丢掉性命,只要将他赶走就行了,大不了再也不见,总归自己只剩下几年寿命,而狸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该为此断送性命。

这是云卿下意识的反应,他几步走到山行身边,拉住他的袖子低声央求,混乱的头脑让云卿一时无法简明扼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山行听懂了。

“你这是在意他比在意我多了?”

山行攥紧拳头,怒火蹭蹭上涨,云卿千好万好,只这一点不好:从不把自己的感受当回事,轻而易举抛下自己。

“没有、不是这样的,但…你不能这样杀掉阿花,不要这样,我们——”

“是他先几次挑衅我在先!你知不知道。”话语戛然而止,山行竭力忍下那些难听的话,他稍稍侧过身背对云卿,咬牙道:“我已经和阿花立下誓言,今日必定有人要死在这里,不是我,就是他。”

见狸子点头附和,云卿怔愣地摇头,喃喃道:“不、不要…这样。”

他想象不到狸子倒在血泊中该是怎样惨烈的场景,更是不忍心一个百岁小妖精这么早结束生命,明明狸子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走,去爱别的妖或人,看遍天下风景,远的不说,仅仅是黄沙遍野的荒漠,对方都还没看过,怎么能这样草草地断送性命?

“阿花!你为何这样冲动?为什么要跟山行定下这样的约定,你明知道你打不过他,这不是白白赴死吗!”

云卿简直恨铁不成钢,更是走近狸子想要劝他主动认错,但他还未走出两步,便被山行一把锢在怀中,“不许靠近他!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还要凑上去!你这不是诚心让我难受吗?”

云卿眼前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他紧紧抓住山行的衣袖,亦是情绪激动:“你为何要难为阿花?就算他喜欢我,你赶他走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我再也不见他,也不让他来打扰我们不就好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他轻松挣脱山行的桎梏,仰头时刚好落下一滴晶莹的泪,“阿行…我求你、放阿花走吧,我再也不见他了,你让他走吧…留他一条命,算是…我、我求你了!”

山行心疼云卿的泪,但看着空了的怀抱无比心酸,“你从未这样…低三下四的求过我,第一次求我,是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他的刀口指向狸子,山行更加愤怒,“不是我要杀他,是他自己一心求死!是他不想活!”

山行愤怒到手都在颤抖,“我何尝想过要杀他?还不都是他自找的!”

“是、是这样吗,阿花?”

云卿同样看向狸子,眼见他点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心悦你,阿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除非我死,否则绝对不能放下你。”

山行已经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倘若云卿听了这话还要维护狸子,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自己。

“不、不……”

云卿仿佛离魂之人,他只能愣愣地摇头,喃喃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这种话。”

眼泪和劝解的话似乎凝固在一起,堵得他根本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又或者是被阿花眼里认真的光芒,弄得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在阿花这短暂的生命中,自己确实很重要,但对阿花来说,往后的道路才更加旷阔。

“你还没有见过几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地许诺这样的话?”

云卿还想再劝狸子放下自己,却听对方道:“可是阿卿,你遇到山行的时候,不也是没经历这些吗?你与我,有什么区别呢?满腔真心掏给旁人,何必后悔?”

此话一出,云卿再不能劝解阿花,否则便是在否定他自己对山行的爱。

“阿行。”他转而看向山行,“放阿花走吧,我们再也不见他了,好不好?他年幼无知,我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放他走,我们还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山行看得到云卿的泪水在眼眶不停打转,更从他逐渐颤抖的声音中心软,只是眼下已经无法回头。

“我与狸子精阿花,已经以妖丹起誓,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如若不然,我们都会妖丹爆裂而亡。”

扑通一声,云卿直接瘫倒坐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山行,“如此…你们便是当真要……为什么?”

“是他要这样做,我实在不能再忍。”

寒光自山行掌间指向狸子,他顾不上搀扶云卿,只想快些杀掉阿花,早些了却这些恩怨。

只是却见狸子蹲地变作猫几步窜到云卿身旁,又是变作人搀起他,握住手肘的同时他低头倚在云卿肩窝,满是不舍,而云卿同样带着两行清泪,似是不忍与狸子离别。

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从山行心中点燃:他要亲手剥下狸子的皮,给云卿做一副手暖。

不是依依不舍、难以分离吗?干脆不要分开!

“阿花、阿花,你……”

云卿别过脸后撤一步与狸子拉开距离,擦去眼泪的同时轻声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想葬在哪里?我会尽力帮你实现。”

“阿卿,我想…葬在张家村桃花树下,若哪年哪天,你见花开正好,或许会想起我。”

“卿卿。”山行及时打断云卿的话,他摸出一方手帕走近温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低声哄道:“你先出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场景,阿花的心愿我会帮他实现的。”

云卿缓缓走出房间,被风吹动的房门重重砸上,吓得他忍不住哆嗦一下。

脚步声走近,他抬头看向裴无竹,接过帕子的同时低声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阿花对我,还有。”他无声地做口型:阿棠。

裴无竹耸耸肩,“是不是又怎么样呢?总归山行就是一个这样的妖。”

心软但不会毫无底线地纵容。

更何况阿花实在太过分,换了裴无竹也是万万容不下他。

“你就不怕阿行也…”伤害阿棠?

“怕啊,所以你千万离她远一些,否则、哼。”

裴无竹随手拿出一罐蜜塞在云卿手中,“先前答应给你留的,山行也一直没提这事,前儿我回了趟沧茂山,拿着喝吧,只盼你别害了我的孩子。”

云卿僵硬地像提线木偶,怔怔地看着手中瓦罐,直到指尖捏得发白,裴无竹的脚步声渐远。

五月中旬,洁白槐花带着淡淡清香,素雅浅色更添一分韵味。

只是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无法被花香掩盖,血肉被划开的声音更是让轩华刀颤动不已,云卿几乎无法站立,头晕目眩间他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却落入一个冰凉怀抱。

“吾主。”

熟悉的声音。

云卿睁开眼看向扶住自己的人,与他有着差不多的相貌,只是眼神更加蕴含杀意,“轩华。”

刀魄凝形,倒也寻常。

“求吾主为吾重新赐名。”

“不必。”轩华不再坚持,变回刀身收入云卿袖中。

云卿努力站稳身体,他倚在柱子上掐紧手心,从房间中穿出的声音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不是简单的杀戮,皮肉剥离时会产生怎样的声响他再清楚不过,但还是下意识觉得…山行不会这样对待狸子,直到真真切切看见对方拎着沾血的一团皮毛丢到自己面前,眼泪夺眶而出。

“你、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剥了阿花的皮。”

山行不紧不慢擦去手上鲜血,他知道云卿性格和善,明知晓这样会吓到他,但山行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虽为善妖,但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妖物的血,他若害怕,还是尽早离开自己为好。

“阿花…的皮?”

这几个字如雷鸣般萦绕在云卿耳边,余音带起阵阵翁鸣,他慌乱地想要捡起被血污弄脏的一团,在触到温热柔软的触感时失去全部力量,直愣愣地跌跪地上,抱着那团完整的毛皮失神良久。

眼前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他无端想起张家村那个晚上,阿花嚎啕大哭向他诉说心中委屈:你总是拉偏架、总是先将我抛下。

可是阿花啊…你为何这样傻,为何连自己的命都能轻易抛下?

哭声逐渐难以扼制,佝偻着的身躯不断颤抖。

山行心里升起隐隐不安,但很快,这点不安被更大的、带着痛快的、微妙的恨意掩盖。

不是把狸子当孩子养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毫无节制地纵容孩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山行就这么看着云卿伤心落泪,直到日头发狠晒得他脸颊通红,哭了快半日的人眼睛早已肿起,连嘴唇都发白,倔强得死死捏着脏污不堪的毛皮,更让山行恼怒生气,恨不得说出这些天狸子的所作所为如何过分,只是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山行压下那些带着恶意的情绪,他慢慢走到云卿身旁环住他的肩膀,轻声哄劝道:“不要哭了,好卿卿,你再哭,为夫可要心疼死了。”

云卿无法用言语表述心中的怨恨、伤心和难过,他理解妖物之间相互残杀十分常见,也清楚山行的处事准则,并不像他一样把狸子当孩子看待。

但他还是怨恨山行就这样把狸子的皮丢在自己面前,明知道他会因此伤心,明知道这样做两人会争吵发生龃龉,但山行还是这样做了。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冤枉啊,乖卿卿,我怎么舍得——”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云卿收回手撑着地缓缓站起,他盯着蹲在地上捂住脸的山行,一字一句道:“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在他明白山行为什么这样做前,云卿不想和他有任何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