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闻星落看见他在老君阁的竹签上刻下字
她喊道:“哪位是孙廷尉孙大人的夫人?校练场那边出了事,孙大人中箭坠马了!”
女眷们大惊失色,顾不得继续看戏,纷纷赶往王府校练场。
闻星落过来的时候,瞧见男人们围成了圈,里面不停传出孙廷尉的哀嚎惨叫,过了片刻,小厮抬来担架,将孙廷尉抬了上去。
担架从她旁边经过。
她瞥了眼。
孙廷尉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约莫是坠马的缘故,一条腿和两只胳膊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整张脸惨白青黑,豆大的冷汗不停滚落,一身衣裳都被鲜血和汗水浸透。
孙夫人捂着嘴站在旁边,伤心欲绝摇摇欲坠。
谢靖握着弓箭,歉疚道:“都是本王不好,好好的非要玩骑射。本王老了,多年没上过战场,到底是疏于练习,竟不慎射中了小孙,这才叫他惊惧之下坠了马……孙夫人你放心,该有的赔偿,本王绝不会落下!”
闻星落歪了歪头。
她还在想如何对孙廷尉动手,没想到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等孙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离开后,闻星落上前,轻轻拉了拉谢靖的衣袖。
她柔声道:“校练场上刀剑无眼,爹爹不慎射中孙大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更何况爹爹那一箭并不致命,是孙大人自已太过惊慌才导致堕马,爹爹莫要太过自责。”
谢靖愧疚地“诶”了声。
父女俩离开时,恰好撞见和孙廷尉一起在回廊里议论卫姒的那名官员。
那官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向父女俩的眼神复杂而又惊骇。
父女俩不约而同地驻足。
闻星落冲那官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身后,谢靖同样冲那官员笑容满面。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可父女俩的神情如出一辙的相似,眼睛里藏着同样的阴森冷漠,宛如雄狮带着幼狮外出捕猎。
那官员打了个寒颤,恐惧地深深垂下头,再不敢看父女两人。
是夜。
卫姒正在练舞,谢靖带来消息,说是白日里来府上做客的两名官员都死了,一个是坠下马背心脉受损而亡,一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半夜惊惧而亡。
谢靖笑得实诚,“这两个人英年早逝,真是可怜。”
卫姒背对着他站在花窗前。
月光照进来,她赤着脚,裙裾层层叠叠地垂落,挽在臂弯里的轻纱披帛被夜风吹起,似月色轻盈洁白。
她回眸,“王爷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谢靖看着她。
岁月格外偏爱这位前朝的公主,她连青丝都在月色里发光。
当初年少时惊鸿一瞥,却心知肚明自已只是个边陲之地的土狗流氓,根本配不上出身高贵的她,于是在回家之后,他便慢慢将她忘在了脑后。
他按照家族安排,与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为夫妻举案齐眉,成了后来的镇北王和镇北王妃。
王妃亦是极好的女子,尽管是出于联姻的缘故而非是出于爱他的缘故才嫁给他,却依旧将王府料理得很好,只可惜死的太早,叫他十多年来郁郁难平。
他这一生,尽管斗鸡走狗不通诗书顽劣不堪,却依旧凭借与边境诸国作战的战功,爬上了诸侯王的高位。
他子嗣颇多,他富贵显赫。
可是,他唯独姻缘不顺。
他沉沉道:“是我自已愿意的。”
月色皎洁。
被月华笼罩的女子,凭风而立仙姿琼颜。
她轻声,“可是我并不喜欢你。王爷,自国破家亡以来,我经历了那么多,我此生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男子。”谢靖的眼底漫上难过,却依旧执着道:“对你好,是我自已愿意的……你喜不喜欢我,都不影响我对你好,反正我喜欢你就行了。”
卫姒叹了口气,“我迟早要回京城。”
谢靖并不意外她的选择。
父母兄嫂皆都被杀,这等血仇谁能咽下!
他想了想,忽然上前握住卫姒的手,定定道:“不就是报仇吗?我帮你!格老子的,我明天就反了朝廷!”
卫姒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承蒙王爷偏爱,这两年给了我容身之所。然而魏姒孑然一身,没有可以回报王爷的东西,因此不能再接受王爷更贵重的馈赠。”
战争,那是要死人的。
上至诸侯王下至平民百姓,最残酷时,血流成河十室九空。
卫姒不想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她抽出手,往窗边退了几步。
像是谢靖握不进掌心的月亮。
谢靖满脸失落,像是被抛弃的大狗,“姒姒……”
…
屑金院。
魏萤撑着脸,“镇北王竟然为了姑母,弄死了那个姓孙的,这么看来他很爱姑母嘛。表妹,你说咱们能不能利用镇北王——”
“不能。”闻星落一边整理笔墨纸砚,一边打断她。
“为什么?”魏萤反问,“借力打力,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很好?史书上那些国破家亡的皇子,都是出游列国借兵复国的,只要许给他们一定的好处就可以了。”
“表姐想问别的诸侯王借兵,我没有任何意见,但唯独不可以是镇北王。”闻星落起身,“我要就寝了,烦请表姐移步。”
“妇人之仁!”
魏萤不满地踏出了门槛。
闻星落躺到榻上。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她接纳了表姐待在身边,却从没有想过要参与她的复国计划。
也许是上辈子遭遇了父兄的背叛,这一世,她只想和家人至亲待在一起,一家子热热闹闹地享受团圆之乐。
可是……
无论是谢观澜的密谋造反,还是魏萤的复国计划,她都被卷了进去,不得不被时局推着往前走。
闻星落有些难过,拉起锦被蒙住了脑袋。
她梦到了从前。
梦里,她才六七岁的年纪。
父兄带她和闻月引去山中玩耍,她被支使着去摘野果,等她抱着一兜浆果回来时,父兄和姐姐已经下山了。
她不知回家的路,孤零零坐在树下哭了很久。
直到有个大哥哥路过,问她哭什么。
幼时的记忆着实遥远,她已经记不得那个大哥哥的相貌。
梦境里却隐约记起,他似乎穿着绯衣。
山花烂漫。
梦境翻了一页又一页,她瞧见身穿玄色团龙纹锦袍的青年端坐在青城山的老君阁,在老君神像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刻下竹签。
可是闻星落看不清楚他的脸。
也看不见竹签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