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翌日,长安城的天空如一块洗净的蓝绸,不见一丝云翳。陆昭阳早已起身,正在整理药囊。她将几味常用药材装入青瓷小瓶,又检查了金针是否齐全。
"少夫人,东宫的马车已经到了。"许义站在门外轻声禀报。
陆昭阳系好药囊,取了一件杏色披风搭在臂弯。晨风微凉,吹动她鬓角的碎发。许延年已经去大理寺了,桌上还留着他用过的茶盏,杯底残留着几片舒展的茶叶。
东宫的马车宽敞舒适,车帘用上好的云纹锦制成,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陆昭阳透过车帘缝隙望着街景,前日的雨水将街道洗得干干净净,连石板缝隙都清晰可见。
马车驶入皇城,守卫验过腰牌后放行。穿过几道宫门,东宫的飞檐翘角渐渐映入眼帘。朱红的宫墙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秋菊在庭院中开得正盛,金灿灿的一片。
"许少夫人到了。"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陆昭阳下了马车。
"许少夫人请随奴婢来。"跟着引路的内侍穿过重重回廊。东宫的装饰极尽奢华却不失雅致,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纹穿过三重朱漆宫门,几个身着淡绿宫装的侍女捧着铜盆匆匆走过,见到来人立即退到一旁行礼。
转过一道九曲回廊,远远便看见一位宫装丽人立在殿前。那便是太子妃王氏,出身太原王氏嫡系,其父王仁佑官至尚书右丞。贞观十七年,年仅十六岁的王氏被选为太子妃,如今已有五年光景。
陆昭阳快走几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臣妇参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抬手虚扶:"许少夫人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温婉,却带着掩不住的疲惫。晨光中,只见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淡紫色蹙金绣鸾纹宫装,发髻挽成端庄的惊鸿髻,只簪了一支金累丝嵌玉步摇。面容秀丽端庄,标准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眼下却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夜未眠。
"娘娘气色不佳,可是为殿下忧心?"陆昭阳关切地问道。
太子妃轻叹一声,引着她往内殿走去"殿下昨日突发高热,太医开了方子却不见效。"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焦虑,"听闻陆神医医术超群,这才冒昧相请。"
陆昭阳微微福身:"太子妃言重了,容臣妇先为殿下诊脉。"
踏入内殿,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殿中陈设简洁却不失华贵,紫檀木的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案几上摆着青玉笔架和鎏金香炉。透过半垂的鲛绡帐,能看到太子李治正靠在床头,面色潮红。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陆昭阳在帐外行礼。
帐内传来几声轻咳:"陆神医不必多礼...咳咳...快请入内看诊。"
侍女打起纱帐,陆昭阳这才看清太子的状况——二十岁的青年眉头紧锁,唇色发白,额上覆着一层细汗,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她上前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轻声道:"请殿下伸腕。"
指尖搭上太子的寸口,脉象浮紧而数,如按琴弦。陆昭阳又观察了太子的舌苔,白厚中泛黄,再试额温,烫得惊人。
"殿下何时起的症状?"
太子妃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巾,轻轻为李治擦去额上的汗水:"前日傍晚从甘露殿回来,说是淋了雨。入夜后就开始发热,起初只是微热,谁知到了子时竟烧得说胡话了。"
陆昭阳点点头,从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紫苏薄荷露,殿下先含服少许,可缓解咽喉不适。"
太子接过小瓶,依言含了一口,眉头顿时舒展几分:"清凉沁人,舒服多了。"
"殿下近日可曾劳累过度?"
太子妃叹了口气:"自去岁开始,陛下就让殿下参与朝政,常常批阅奏章到深夜。前几日又..."她突然住了口,转而道:"总之是劳心劳力,不得休息。"
陆昭阳会意,不再多问。
"殿下是淋雨受寒,邪热郁于肺卫。"边说边取出金针,"我先为殿下施针退热,再开方调理。"
太子妃紧张地绞着帕子:"针...针灸疼吗?"
"太子妃放心。"陆昭阳将金针在烛火上掠过,"取穴精准则几无痛感。"
"合谷穴能解表散寒,大椎穴可泄热。"陆昭阳一边行针一边解释,声音平静而沉稳。她又取了另一根针,刺入大椎穴,"殿下年轻体健,针药并用,当能很快退热。"
随着一根根金针刺入,李治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陆昭阳观察着他的面色,见潮红渐渐褪去,便知道针灸已经起效。
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这是柴胡、黄芩、半夏,能和解少阳,退热止呕。煎成一碗,分两次服用。"
太子妃命人速去煎药,又亲自为陆昭阳斟了杯茶:"陆神医辛苦了。听闻你昨日刚为褚大人诊治过心悸之症,今日又为殿下劳神。"
陆昭阳接过茶盏,茶汤清亮,香气扑鼻:"太子妃言重了。殿下只是普通风寒,及时用药,三两日便可痊愈。"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一位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正是兰陵萧氏嫡女萧月华。她生得明艳动人,肌肤如雪,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眼尾微微上挑,更添几分妩媚。朱唇不点而红,眉间一点朱砂花钿衬得她娇艳非常。乌发间一支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更衬得她娇媚动人。四年前她以良娣身份入东宫,因才貌双全深得太子宠爱。
"萧良娣来了。"太子妃的语气平静无波,手中茶盏却微微一顿。
萧良娣向太子妃盈盈一拜:"妾身给太子妃请安。"随即快步走到床前,见太子正闭目养神,眼中顿时噙了泪花:"殿下可好些了?妾身听闻殿下不适,一夜未眠,恨不能即刻前来侍奉。"
太子闻声睁开眼,见是萧良娣,虚弱地笑了笑:"莫要担心,孤只是小恙。"说着轻咳两声,"你身子弱,若是过了病气反倒不好。"
萧良娣取出绣帕,轻轻为太子拭去额上细汗:"殿下说哪里话,妾身若能替殿下分担病痛,便是万死也心甘。"她眼波流转,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昨夜听闻殿下发热,妾身在佛前跪了一宿,只求菩萨保佑殿下早日康复。"她说着便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拭泪,杏眼中泪光盈盈,好不可怜。
太子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傻丫头,孤这不是好好的?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萧良娣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陆昭阳,杏眼微挑:"这位就是许少夫人吧?听闻医术高明,连陛下都称赞不已,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陆昭阳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余光瞥见太子妃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却依然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她向萧良娣微微欠身行礼:"良娣过奖了。"
太子轻轻拍了拍萧良娣的手背:"有陆神医在,爱妃不必忧心。倒是你,眼圈都青了,快回去歇着吧。"
萧良娣娇嗔道:"殿下这是要赶妾身走吗?妾身还想..."
"良娣。"太子妃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殿下需要静养,不如让许少夫人先为殿下诊脉,有什么话,等殿下好些再说。"
太子也点头道:"太子妃说得是。爱妃先回去,等孤好些再去看你。"
萧良娣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临行前又殷殷叮嘱:"殿下一定要按时服药,妾身晚些再来看您。"说罢,向太子妃行礼告退,临走时还不忘深深看了陆昭阳一眼。
药煎好后,陆昭阳试了试温度,才让太子妃喂给李治。汤药苦中带辛,李治喝了一口就皱眉,但在太子妃的柔声劝说下还是乖乖喝完了。
"殿下睡一觉发发汗,热就能退了。"陆昭阳收起金针,"我再开个方子,连服三日。期间饮食宜清淡,多饮温水。"
太子妃将陆昭阳引至外间书案前。案上摆着上好的宣纸和笔墨,陆昭阳提笔写下药方:
"柴胡三钱,黄芩二钱,半夏二钱,生姜三片,大枣五枚..."
写完后,她又详细交代了煎药方法和服药时间。太子妃认真记下,命心腹宫女收好。
"许少夫人,"太子妃忽然压低声音,"殿下这病...可会落下病根?"
陆昭阳摇头:"殿下年轻,偶感风寒实属寻常,及时调理不会有大碍。只是..."她顿了顿,"忧思伤脾,郁怒伤肝,殿下平日还需放宽心怀,勿要思虑过重。"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轻点头:"多谢许少夫人提点。"
正说话间,内侍来报太子醒了。两人回到内室,见李治已经靠坐在床头,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殿下。"陆昭阳行了一礼,"可感觉好些了?"
李治虚弱地笑了笑:"多谢许少夫人,头痛减轻了不少。"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能清晰说话,"孤这身子骨真是不争气,一场雨就病倒了。"
太子妃快步上前,轻轻握住李治的手:"殿下说哪里话,您日夜操劳,才会..."
"殿下连日操劳,体质稍虚,外邪易侵。"陆昭阳温声道,"按时服药,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李治颔首道:"有劳许少夫人费心了。听闻你昨日还为褚大人诊治?真是辛苦了。"
"这是臣妇分内之事。"陆昭阳浅笑回道。
这时太子妃柔声劝道:"殿下,您刚醒,还是再歇息会儿吧。药已经煎上了,一会儿就好。"
陆昭阳见状,识趣地告辞:"殿下需要静养,臣妇先行告退。"
太子妃亲自送她到殿外。
"许少夫人,"太子妃在廊下止步,声音轻柔,"殿下自小体弱,这些年虽然强健了些,但我总是放心不下。今日多亏您妙手回春。"
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一个青花小瓷瓶:"这是养心丸,用茯苓、远志等药材制成,最是安神。太子妃日夜照料殿下,也可服用些,能安神定志,缓解疲劳。"
太子妃接过瓷瓶,指尖在瓶身上轻轻划过:"多谢许少夫人体恤。"顿了顿道:"幸好有您这样的良医,实在是..."话未说完,内室传来一阵咳嗽声。太子妃脸色微变,匆匆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离开东宫时,已近午时。秋阳高照,陆昭阳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重重宫阙在阳光下巍峨壮丽,而太子居住的殿宇却掩映在树影中,显得格外幽静。
马车驶出皇城,长安城的喧嚣再次扑面而来。陆昭阳靠在车壁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半日的劳神让她有些疲惫。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忽然慢了下来。陆昭阳掀开车帘,看见前方几个孩童正在街边玩耍,其中一个不小心跌倒了,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停一下。"陆昭阳吩咐车夫。她下了马车,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孩子约莫四五岁,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丝。
"不哭,姐姐给你看看。"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轻轻敷在孩子伤口上,"这是止血散,一会儿就不疼了。"
孩子的母亲闻声赶来,认出是陆神医,连连道谢。陆昭阳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回到马车上。
回到太傅府时,许义正在门前张望。见马车到了,连忙迎上来:"少夫人回来了。大人派人回话说午膳在大理寺用,让您不必等他。"
陆昭阳点点头。
用过午膳,陆昭阳在药房忙活了半个时辰,将给太子的药配齐。她做事极为细致,每味药材都要亲自称量,确保分量精准。
配完药,陆昭阳净了手,坐在书案前记录今日的病案。她的字迹工整清秀,将太子的症状、脉象、用药一一详述,连针灸的穴位和手法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写完后,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走到窗前。不知此时许延年在大理寺如何了,可有按时用膳...
正出神间,许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夫人,东宫派人来取药了。"
陆昭阳将包好的药交给东宫内侍,又详细交代了煎服方法。内侍临走时还留下一个精致的锦盒,说是太子妃的一点心意。
陆昭阳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玉镯,温润如凝脂。她轻轻合上盖子,让许义收好,等许延年回来再做打算。
陆昭阳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想着明日还需去东宫复诊。太子年轻,病应该好得快,但忧思过度的症状却需要长时间调理...
正思索间,大门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延年一身官服,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院中。
"昭阳。"他轻唤一声,快步走到她身边,"东宫那边如何?"
陆昭阳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接过他解下的佩刀:"殿下只是风寒发热,施了针已无大碍。"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指尖的凉意:"手这么凉,在风口站了多久?"他不等回答,就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暖着,"进去吧,秋风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