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永恒的不死鸟1 作品

第367章 汉宫苔:薄皇后的无冕悲歌

第一章苔绿椒房

汉文帝后元七年的秋阳懒洋洋地洒在未央宫椒房殿的铜雀瓦上,却照不暖殿内半分。薄皇后正对着铜镜描眉,青黛色的眉笔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细弱的痕,像极了殿外砖缝里悄悄滋生的绿苔——那是她嫁入汉宫的第十年,也是做皇后的第三年,而丈夫刘启,已有半年没踏入这座宫殿。

“娘娘,该用晚膳了。”侍女青禾端着食盒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食盒里是三菜一汤,清炒冬苋菜、凉拌木耳、豆腐羹,全是素净的清淡菜。薄皇后看着菜色,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又是这些?陛下今日在栗姬宫里用的什么?”

青禾手一抖,碗沿碰在食盒上发出脆响。栗姬是刘启最宠爱的姬妾,近来正怀着龙裔,宫里谁不知道陛下夜夜宿在她的永和宫。“陛下……陛下赏了栗姬娘娘南海进贡的荔枝。”

薄皇后放下眉笔,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素净的脸。她是太皇太后薄氏的侄孙女,当年被指婚给还是太子的刘启,靠的不是美貌,而是这层沉甸甸的外戚关系。太皇太后总说:“阿巧啊,你是薄家的女儿,要稳住中宫,为陛下开枝散叶。”可刘启的心,从来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夜里起了风,薄皇后裹紧锦被,听着窗外落叶扑簌簌地响。椒房殿太大太空,只有角落里的铜漏声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她孤寂的时光。她想起出嫁前,祖母拉着她的手说:“皇后之位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可也是最冰冷的位置,你得熬得住。”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熬”,只觉得穿上皇后的翟衣,就能拥有整个天下。如今才明白,这凤冠霞帔重如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却连丈夫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换不来。

第二章无卵之巢

景帝前元二年的春天,栗姬生下了皇长子刘荣,整个汉宫都沸腾了。薄皇后跟着太皇太后去永和宫探望,看见刘启抱着婴儿笑得合不拢嘴,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模样。栗姬斜倚在床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红晕,看见薄皇后来了,只懒洋洋地福了福身。

“姐姐来了?”栗姬的声音甜腻,却带着刺,“瞧我这身子,都没法给姐姐行大礼了。陛下说了,等荣儿满百天,就要请太傅来教导呢。”

薄皇后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掌心。太皇太后在一旁打圆场:“荣儿是陛下的长子,自然要好好教养。阿巧啊,你也得加把劲,早日为陛下生下嫡子才是。”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薄皇后心里。她不是不想生,而是生不出。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一波又一波,诊脉、开药、熬汤,她喝下去的药比吃的饭还多,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她知道,刘启越来越少来椒房殿,不光是因为宠爱栗姬,更是因为她这个皇后“不中用”。

回到椒房殿,青禾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娘娘,这是新请来的胡太医开的方子,说喝了能暖宫。”

薄皇后看着汤药,突然一阵恶心。她猛地挥手,药碗摔在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砖上,像一滩凝固的血。“够了!我不喝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生不出就是生不出,喝再多药有什么用?!”

青禾吓得跪在地上:“娘娘息怒……陛下会体谅的……”

“体谅?”薄皇后惨笑,“他只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摆设!青禾,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肯赐我一个孩子?”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她想起祖母的话,想起自己作为薄家女儿的使命,如今却连最基本的“开枝散叶”都做不到。这皇后的位置,就像个华丽的鸟笼,她是那只飞不出去,也生不出蛋的母鸟,迟早会被主人厌弃。

第三章风动蝉翼

皇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来时,薄皇后正在椒房殿的庭院里晒书。那些都是太皇太后赐给她的《女诫》《列女传》,书页间夹着干枯的兰草,是她出嫁时带来的。青禾匆匆跑来,脸色发白:“娘娘,陛下……陛下要废后!”

薄皇后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祖母亲手写的批注:“持重守礼,方为中宫。”持重守礼?她守了十几年的礼,换来的就是“废后”两个字?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听说是栗姬在陛下耳边吹了风,说娘娘多年无子,有碍国本……”青禾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而且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快不行了……”

薄皇后如遭雷击。太皇太后是她唯一的靠山,一旦靠山倒下,她这个薄家的皇后,自然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刘启这是早就盘算好了,等祖母一死,就立刻废了她,好给栗姬腾位置!

“我要去见陛下!”薄皇后猛地站起来,裙摆扫落了石桌上的茶盏。青禾想拦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宣室殿,正听见刘启和栗姬在里面说话。栗姬的声音娇滴滴的:“陛下,皇后娘娘既然生不出皇子,不如就让位给妾身吧?荣儿是太子,妾身做皇后,名正言顺……”

刘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太皇太后还在,此事急不得。”

薄皇后站在殿外,只觉得浑身冰冷。原来在他心里,她连“急不得”都算不上,只是个需要等靠山倒了才能处理的麻烦。她扶着廊柱,指甲抠进木头里,才没让自己摔倒。

“娘娘……”青禾追上来,看见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

薄皇后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她是薄家的女儿,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回椒房殿。”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把太皇太后赐的那些首饰,都收起来吧。”

第四章苔没凤印

太皇太后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夏天。她临终前拉着薄皇后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阿巧,是祖母对不住你……没能让你在宫里站稳脚跟……”

薄皇后忍着泪,握住老人枯瘦的手:“祖母放心,孙儿明白。”她明白什么?明白自己不过是薄家巩固地位的棋子,如今棋子没用了,就要被扔掉。

太皇太后下葬不到一个月,刘启就下了废后诏书。青禾念着诏书,声音哽咽:“皇后薄氏,无德无才,久未生育,不堪母仪天下,着即废黜,迁居长门宫……”

“无德无才,久未生育。”薄皇后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像是在品尝什么苦涩的东西。她做了六年皇后,谨言慎行,母仪天下,到头来却只换来这八个字的评价。

她平静地交出了皇后的玺绶,那枚沉甸甸的金印上刻着“皇后之玺”四个字,曾是她身份的象征,如今却成了讽刺。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大多是书籍和一些素净的衣物,还有祖母留给她的一支玉簪。

离开椒房殿那天,天气阴沉。薄皇后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殿,屋檐下的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清冷的响声。殿外的砖缝里,绿苔长得更旺了,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地面,像一块巨大的绿毯,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娘娘,上车吧。”青禾扶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薄皇后点点头,登上了前往长门宫的马车。马车辘辘作响,驶离了未央宫的核心区域,驶向那座偏僻荒凉的冷宫。她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远处永和宫的方向张灯结彩,隐约能听见丝竹之声——栗姬大概正在庆祝吧。

她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踏入这深宫,不该坐上那个不属于她的后位。

第五章长门青苔

长门宫比薄皇后想象的还要荒凉。院子里杂草丛生,房间里蛛网遍布,连窗户纸都是破的。青禾哭着收拾屋子,薄皇后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拿起扫帚,默默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娘娘,您怎么能做这种粗活?”青禾抢过扫帚,“让奴婢来就好。”

薄皇后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现在我不是皇后了,只是个废人,做些粗活,也好让日子过得快点。”

日子确实过得很慢。每天清晨,她会在院子里散步,看朝阳从宫墙那边升起,又在傍晚看夕阳落下。她种了些花草,给它们浇水、施肥,看着它们一点点生长。她读很多书,从《诗经》到《史记》,在文字里寻找片刻的安宁。

偶尔,会有以前的宫人路过长门宫,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匆匆走开。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宫里的禁忌,没人敢靠近她。栗姬当上了皇后,风光无限,皇长子刘荣依旧是太子,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栗姬希望的方向发展。

薄皇后对此并不关心。她像一株生长在墙角的青苔,无人问津,却也自得其乐。只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椒房殿,想起那个从未爱过她的丈夫,想起自己无儿无女的一生。

有一次,青禾偷偷告诉她:“娘娘,听说栗姬皇后近来有些得意忘形,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陛下好像也有些厌烦她了……”

薄皇后摇摇头:“别管这些了,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她已经看透了宫里的争斗,那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今天你得意,明天可能就会失意,谁也逃不掉。

长门宫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井边的石头上也长满了青苔。薄皇后常常坐在井边,看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脸。十几年过去,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眼神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清澈,而是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青禾,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有一天,她突然问。

青禾愣了一下,连忙说:“娘娘怎么会失败?您只是……只是运气不好。”

薄皇后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运气吗?或许吧。”她低头看着井水,水中的倒影模糊起来,像是她这模糊不清的一生。

第六章苔尽魂归

景帝前元七年的冬天,长安下了一场大雪。长门宫的屋顶和院子都被白雪覆盖,只有墙角的青苔,还在雪下顽强地生长着。

薄皇后生病了,咳嗽不止,还发起了高烧。青禾急得团团转,想去请太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废后生病,哪有资格请太医?死了活该!”

薄皇后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青禾和侍卫的争吵,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弥留之际,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祖母慈祥的脸,想起了出嫁时盛大的婚礼,想起了椒房殿里孤寂的夜晚,想起了长门宫里平静的日子。

她伸出手,青禾连忙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刺骨。“青禾……”她的声音微弱,“我死后……不要声张……就把我埋在这院子里……种上一棵梅花树……”

青禾哭着点头:“娘娘,您会好起来的……”

薄皇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天,在薄家的花园里,祖母拉着她的手,教她读《女诫》。那时的阳光很暖,风很轻,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她死的时候,窗外的雪还在下。青禾按照她的遗愿,没有声张,只是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她葬了下去,然后在坟前种了一棵梅花树。

过了几年,栗姬因为骄横跋扈,得罪了长公主和王美人,被刘启废黜,忧愤而死。皇长子刘荣也被废黜太子之位,最终自杀身亡。王美人的儿子刘彻被立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

汉武帝即位后,听说了薄皇后的事情,感慨她的贤良淑德,下令将她的尸骨从长门宫迁出,以皇后之礼重新安葬在汉景帝的阳陵旁边。

当人们打开薄皇后的坟墓时,发现里面只有一具简陋的棺木,和一支陪葬的玉簪。棺木周围,长满了翠绿的青苔,像一块柔软的地毯,覆盖在她的遗骨上。而坟前的那棵梅花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每到冬天,就会开出洁白的花朵,像是在为这位一生孤寂的皇后,献上最后的敬意。

汉宫的红墙依旧高耸,岁月的风尘掩盖了太多往事。薄皇后的名字,很少再被人提起,只有阳陵旁那座不起眼的陵墓,和陵前那棵年年开花的梅花树,默默诉说着她那如青苔般卑微而坚韧的一生。她是汉景帝的第一任皇后,却也是历史上少有的、没有谥号的皇后,她的一生,就像那无人问津的青苔,在深宫的角落里,独自枯萎,独自凋零,只留下一段无冕的悲歌,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