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心心念
月色如血,泼洒在凤凰神教巍峨的宫殿群上。
平素空荡的殿宇间只有零星几个巡逻门徒的白影飘过,今夜却不知从何处涌出乌泱泱一片教徒,仿若鬼魅般无声聚集在祭祀台周围。
他们低垂着头,姿态虔诚得近乎扭曲,数百张惨白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光,在祭司的引导下,又齐刷刷望向高台。
空气中弥漫的魂香比往日更浓烈几分,那香气甜得几乎有些发腻,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叫人闻着便头脑发昏。
周折玉立在队伍最末,身影几乎隐没在廊柱的阴影里。
他冷眼瞧着台上跳大神的祭司挥动骨铃,看那些镶金嵌玉的法器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将这场荒诞的封建迷信大戏一丝不苟地尽收眼底。
祭祀高声喝道:“跪——!”
台上数名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嫁娘”齐齐跪伏下去,鲜红的裙摆铺展如血泊。祭祀张开双臂,嗓音洪亮而狂热:
“火凤临世,神恩浩荡!今以虔心为引,以血肉为桥,恭请神明择选!跪者承恩,得沐圣火,涤尽凡尘,羽化登真!”
台下信徒齐声应和,声浪如潮,狂热得近乎疯魔。
“咚。”
一声沉闷的鼓响,从地底传来,震得人脚底发麻。
众人霎时静默下来。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重,像是某种庞然巨物正从深渊中苏醒,一步步逼近人间。
“恭迎——神临——!”祭司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破音。
高台中央的火焰骤然暴涨,却不是寻常的赤红,而是炸开一片金红的雾霭,火星四溅,却在半空中凝滞,如一场逆行的金雨。
烟雾缭绕间,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身形修长,非踏地而行,而是悬浮于空,足尖离地三寸,衣袍无风自动。
脸上覆着一张鎏金面具,眼孔处漆黑一片,仿佛直通虚无。
没有开口,可所有信徒的脑海里却同时炸开一道声音——
“吾择汝等……为薪。”
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千万人同时低语的混响,带着某种非人的嗡鸣,震得人颅骨发麻。
台下信徒如遭雷击,有人颤抖着流泪,有人直接匍匐在地,额头磕出血痕。
周折玉眯起眼,指尖无声地扣紧了袖中暗器。
——装神弄鬼。
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
这“神明”的出场,确实唬人。
空气中的香气愈发甜得发腻,混着血锈般的腥气,吸进肺里竟如饮了烈酒,烧得人喉头滚烫,眼前泛起斑斓的晕眩。
是朱衣丹。
周折玉在烟雾漫开的瞬间就屏住呼吸,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可周遭信徒却恍若未觉,反而仰起头深深吸气,任由那香雾渗入七窍。他们的眼白上渐渐爬满血丝,嘴角却咧开痴迷的笑,仿佛目睹了极乐仙境。
“神明”广袖一展,袖中飞出数道金线,精准缠上几名“新嫁娘”的脖颈。那些女子本已跪得僵直,此刻被金线一牵,竟如提线木偶般直挺挺立起,大红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得沐神恩……随吾归位……”
那混响般的声音再度碾过众人脑海。金线一收,“新嫁娘”们便飘然而起,足尖点过祭台边缘,如被无形之力托举,朝着宫殿最深处的黑暗飘去。
周折玉松开渗血的掌心,眼见几人飘飘然就要“归位”,正欲提气追去,余光却瞥见数名身着玄色纹绣的执事登上祭台——这些人与普通门徒装束迥异,显然是教中高层。
这些人对台下丑态百出的众教徒视若无睹,如同挑选货物般,在剩余的新娘间巡视片刻,各自领走一人。
祭台右侧一道身影,跪着时尚不显眼,待其站起时,竟比其他新娘高出大半个头,连那执事都不得不仰视。
那人“不以为耻”,反而似乎颇为满意,半揽半扶地引着“新娘”往偏殿去。
执事急不可耐,就近寻了间偏屋,一把将人推入,反手掩上门扉。
烛花跳跃间,但见那袭嫁衣红得刺目,衬得盖头下若隐若现的轮廓愈发清俊。他心头燥热难耐,暗忖这番苦心经营终得偿所愿——自初见此人,便觉其风姿卓然,这才破例收作门徒留在身侧,而今夜终可一亲芳泽……
“美人儿……”他颤声唤道,伸手欲掀那绣着金凤的红盖头。
忽见一道寒光闪过,执事怔怔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掌竟齐腕而断,啪嗒一声坠地。
他张着嘴,尚未来得及呼痛,喉间又是一凉——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已贯穿咽喉。
以风驰电掣鬼见愁之势结束了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
周折玉手腕轻转,利刃在执事衣襟上抹净血迹,那具身躯方才轰然倒地。
他快步上前,不假思索地挑开大红盖头。
烛光下,傅秋宵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阴影,唇色却泛着异样的嫣红。
周折玉蹙眉推他:“傅秋宵?”
傅秋宵没有反应。
周折玉又连唤几声,傅秋宵却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回应。他探手搭上对方脉门,只觉其体内真气如狂澜倒卷,两股内力在丹田处纠缠厮杀。
周折玉略作沉吟,当即并指在傅秋宵丹田处连点数下,渡入一道精纯内力,随即将人安置在榻上。
临去前,周折玉回头望了一眼。
回了一半骤然想起——这番耽搁,只怕那传教首脑早已远遁。
他身形一闪,青烟般掠出窗外,转眼消失在重重屋脊之间。
身后烛影摇红中,傅秋宵额上逐渐渗出细汗,在经脉中如同千针万刺的剧痛间,薄唇无意识地呢喃着几个字:
“陈……晏平。”
这几个字一出,他眉宇间的霜寒似都消融几分,在混沌中获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