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求百年
我只求百年
听到靖疏月说要谈正事,老府医和孙妈妈不约而同开口告退。
只是老府医临走前尤为不放心地交代:“动嘴可以,但你若还想有个健康的身子,就好好在府上修养,别想着上蹿下跳。”
他瞥了眼苻云度,意有所指道:“你要学会用人。”
靖疏月怕老府医再啰嗦,含糊地应下,但对于一个凡事习惯亲力亲为的人来说,老府医基本上是白费口舌了。
不只是老府医猜透了她心思,还是想点到为止,他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靖疏月和苻云度二人,苻云度走到东次间茶桌前,茶桌上一个圆形茶盘,上面放着一应茶具。
茶桌旁摆着一个小风炉,风炉上坐着煮茶水的茗壶。
苻云度从茶盘上取出两个茶盏摆在一旁,拎起茗壶。
前朝士人崇尚褒衣缚带,喜淡若烟云浅如轻纱的颜色,认为如此才有君子翩然之风范。
苻云度一身玄色缎面圆领袍,衣服上花团锦簇,本是与所谓君子之装扮截然相反,可他动作从容,神情舒朗,举手投足间都将君子雅正的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
任谁看到,都会驻足欣赏,叹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可惜,此时看到这一幕的是靖疏月。
一个忙于正事,不解风情的家伙。
她看着苻云度这般动作,只觉得对方做事慢吞,她快步走过去,不耐烦催促道:“别倒水了,快些和我说说你的想法。”
苻云度的动作微微一顿,茶水险些倒到外面去。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转而又释然,扬起唇角,无奈摇摇头。
他早该想到的,在所谓正事面前,靖疏月是不会想到其他事情的,尤其是这些缠绵的小心思。
他想用这个伎俩勾引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根本是不可能的。
苻云度将茗壶放回原位,拉着靖疏月就近坐到次间临窗的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罗汉塌上,复转过身,将茶桌上的两个茶盏端了过来,一盏放到靖疏月手边的矮桌上。而他端着另一盏,紧挨着靖疏月坐下。
“这事,虽然有风险,但若把握好,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有很大帮助。”眼见靖疏月更加不耐烦,苻云度忙开口解释道。
靖疏月剜了他一眼,“问题在于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一不留神,你就被算计,栽进去了。”
一个是失势但占据嫡长之位的皇子;另一个是父母双亡,朝中全无助力的可怜小王爷。二者相斗,谁更容易占上风,显而易见。
纵然有那位支持,但那位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再明显不过。苻云度若是没按照那位的意思,把大皇子斗下去,那位定会觉得他不堪重用,不会给他一个好下场。
若是苻云度成功把大皇子斗下去,狡兔死走狗烹,那位只会对苻云度清算得更快更狠,苻云度更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那位和大皇子到底是父子,血肉至亲,谁知道终于会不会有其他想法?说不准,人家父子二人某一日促膝长谈,就把误会全部解开了。到时,苻云度夹在二人中间,里外不是人。
这事……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弊大于利,一个不值当冒险的事情。
“你装病,把这事推了吧。”靖疏月替他出主意道。
苻云度摇头,仍固持己见,他试图劝说靖疏月:“你我所谋,是要将那位的恶行揭露,让那位承担应有的罪责。但他是一国之君,你我之谋难度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才更应该谨慎才是。”靖疏月不想错过苻云度接下来的话,故而这话只在心里嘀咕着。
“自古,想让一国之君承担罪责,唯有两个途径,一,扶持新君,请新帝裁决;二,谋权篡位,亲自裁决。”
苻云度语气平淡,可这话里却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容。
虽然,这想法,也是靖疏月的……
只听苻云度似笑非笑接着说道:“谋权篡位这种,不适合你我。”
“谁说的?”靖疏月不禁反驳,“你受太傅教养,文韬武略皆有涉猎,又心怀百姓,若你为君,定会是个仁政爱民的君王。若是没有陈王的阴谋诡计,说不准如今龙椅之上的便是恒王叔,而你就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之人。”
苻云度看她说得认真,他回身,将茶盏放下,伸手,轻轻牵起靖疏月的手,温柔问道:“可你愿意终其一生,困在皇城那个牢笼吗?”
靖疏月怔住,她只觉耳根一热,心突然怦怦直跳起来。她将手猛地抽了回来,转过头不敢看着苻云度。不怪她反应如此大,实在是……实在是苻云度这话,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什么叫她愿意终其一生,困在皇城?要入住皇城,登基为帝的是苻云度,又不是她,问她愿不愿意……
这样不是变相在问她愿不愿……
靖疏月不敢再往下想,她屈指抠着衣服上的宝相花纹样,低声抱怨道:“说你的事情,扯上我做什么?”
耳边传来苻云度闷闷的笑声,她愤然转过头,瞪着他,“笑什么?”
只是这一幕,落在苻云度眼中,威胁之意全无,反而多了几分如娇似嗔的缠绵模样。
“嗯?”
靖疏月见他迟迟不答,她轻轻吐出一个充满质问含义的字。
苻云度心知肚明,眼下已经是靖疏月忍耐的极限,再招惹下去,就适得其反了,他轻咳,将心中的笑意忍了下来,认真岔开话题,总结道:“当年夺嫡一事尚无结论,我谋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在史书上留下被人评说的污点,甚至连你我替父伸冤之事都被人曲解。”
他顿了顿,郑重道:“我只求百年之后,旁人看待你我今日之谋划,不是误以为你我借题发挥,心有私利。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我是在替当年幽州城冤死的将士百姓讨回公道,替为国战死的忠臣良将鸣冤,让通敌卖国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话掷地有声,字字砸在靖疏月心上,叫她瞬间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