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比爱长久
恨比爱长久
苻云度站起身，快步走到平江侯面前，将袖口的手帕丢在他身上，“用这个擦。”
平江侯低头看着怀里的手帕，道了声谢，拿起帕子随便一抓，算是擦过手，然后伸手将帕子递了回去。
苻云度看他这般敷衍，本就心生厌弃，如今见他居然要把脏了的帕子换回来！这叫苻云度更不能忍受。
他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送你了。”
平江侯不知是没察觉出苻云度的嫌弃，还是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嫌弃他，总之他从容地将帕子丢到桌上，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模样。
他朝后一仰，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主动换了个话题：“前几日，我去郊外拜访太傅了。”
他口中的太傅，姓许，曾是陈、恭、恒三王的先生，也是上书房教授苻云度等人读书的夫子之一，负责教授经史子集。
听到他老人家，苻云度原本要转身坐回去的脚步一顿，这些年，他为了降低皇帝猜忌，也为了不给京中余下亲近之人惹祸，选择闭府谢客，断绝了亲友师生往来，许多年不曾见过太傅。
他转头看向平江侯。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太傅他老人家的消息。
平江侯没叫他失望，主动说道：“太傅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精神抖擞的。而且他的消息依旧很灵通，人在京郊，竟然也知道我同你年年来往的事情。”
苻云度暗道：“如今整个长安城，哪家不是绕着避开恒王府，偏你每年雷打不动跑到恒王府，都成了京中一大奇景奇观，传到他老人家耳朵再正常不过了。”
平江侯虚指着他，“他还向我问起你。问你过得怎么样？府上还太平不？还问你现在有没有释怀。”
“释怀什么？”苻云度问。
平江侯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能什么？对靖疏月的态度呗。老太傅怕咱们同门相残，一直盼着能转圜你和靖疏月之间的关系。那天临走时，他还特地叮嘱我，务必将这些话带给你。”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老太傅的语调，“云度啊，我知你心有怨恨，但靖丫头当真无辜，你莫要将仇恨迁怒到她身上，多想想你们以前，想想靖丫头的好。”
说到这儿，平江侯顿了顿，笑意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太傅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大概他也觉得靖疏月一贯霸道，没太多优点。”
“她有。”苻云度在心里暗暗道。
这次平江侯和苻云度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替靖疏月正名道：“其实她优点还是不少的。”话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然我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苻云度攥紧拳，若不是怕平江侯这个藏不住事的家伙把话传出去，他真想说一句——“你若只是因为她的优点，而念念不忘，可算不得什么。要知道令我心动的，从来不是她的优点，而是她这个人。她的好我爱，她在旁人看来是缺点的地方我也爱。”
平江侯见苻云度眉头紧锁，以为他听到太傅的话受了刺激，主动开解道：“太傅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主要是京中那些流言传得太过真实，就连我一开始听说时，都以为你真的恨透了靖疏月。”
这话他一点没有掺假，当时京中传了不少关于苻云度如何同靖疏月划清界线，如何找她寻仇，传得有鼻有眼的，而且以苻云度口吻说的那些话，就是他管用的语气。
他一度把那些当真了。
直到永安三十一年的今日，他喝多酒，满腹心事找不到人诉说，鬼使神差竟然走到恒王府大门外，那日天气格外好，他的运气也好，成功敲开了恒王府的大门。他拉着苻云度说了一天的车轱辘话，第一次将自己对靖疏月的爱意吐露给其他人。
那天苻云度的脸虽然黑，但是一直沉默，没提靖疏月一个“不”字。打那之后，他就知道京中传的谣言不实，至少苻云度没有如传言那般对靖疏月恨之入骨。
这事他难得嘴严了一回，没大肆宣扬，而是默默记在心里，每年今日都来恒王府一趟，和苻云度这个昔日同窗一同怀念靖疏月，当然也顺便怀念一下苻云宣和衡阳。
“虽然我知你不恨她，但有时候我还挺希望你恨她的。”
平江侯沉默了半晌，突然蹦出这样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苻云度愣了一下，想不通他这话是何意。
只听平江侯自顾自叹息道：“欢情易散恩难续，幽恨长萦梦不成。”
苻云度挑眉，面露诧异，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向来不爱读书的国舅爷，有一天能吟出诗来。还是该替太傅惋惜，想老人家一辈子教书育人，到头来这些学生，除了恭王曾经文采绝艳外，其他人学得……似乎都一言难尽。
尤其平江侯，时至今日，竟然只能做出这样一句歪诗来。
平江侯见苻云度半晌不接茬，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诗，啧舌解释道：“哎呀，我的意思，恨比爱长久。”
苻云度抱臂站在平江侯面前，一副严阵以待等着听平江侯继续高谈阔论的模样。当然，那两句歪诗他是听得懂的，他只是好奇平江侯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如何解释“
我希望你恨她”这句话。
平江侯见他这般期待的模样，受到鼓舞，整个人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他说：“我今后有了家世，对她的惦念估计要压在心里，再无法拿出来了。时间久了，我说不准我就把她忘了。可恨意不同，若是你恨着她，就算成亲，这份恨意依旧能随时拿出来。如此，这世上便会有个一直惦记她的人。”
闻言，苻云度无奈扶额，暗暗鄙视自己居然会期待齐鹤安的歪理邪说。这厮，这么多年光长年岁，其余的是一点没长吧？
这么多年，一点没看破苻云度和靖疏月之间的关系也就罢了，自顾自年少慕艾这么多年也罢了。怎么到头来，还能得出这样离谱的结论？
他就该庆幸今日靖疏月真的听话，没从主院溜过来，不然听到他这番言论，非抡拳头揍他一顿不可。
苻云度不知道的是，今日不是靖疏月听话，而是直到此刻她还在梦中，根本没有醒来。
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的心结被解开，靖疏月这一夜睡得格外沉，难得做了一个不是沾着血恨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