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不如放她离开

桑余真的当季远安的面跪下去时,季远安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他以为她会反抗,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地瞪着他,甚至拔剑相向。

——就像她为祁蘅杀人的那个夜晚一样,她一直都是冷的,倔强的。

可她就这么跪下了,安静得像一片落叶。

“桑余...”季远安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秋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问:“我本就是奴婢出身,季统领忘了吗?”

季远安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桑余。

那个会在他练剑受伤时板着脸给他包扎,会告诉他好好念书好好习武,会在他被父亲追进宫里打板子时护着他的桑余去哪了?

“你不是会武功吗?”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不是能为了那个人手上染血也不在乎吗?现在装什么柔弱?!”

桑余轻轻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季统领说笑了,我早就...提不动剑了。”

她右手的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季远安眼里。

提不动剑了,是什么意思?

季远安咬紧牙关,不对……她又开始骗他了。

她一身的武功,怎么会提不动剑?

季远安像是被激怒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泛冷。

“别想再让我信你。桑余,我说过,你会有报应,你的报应来了!你爱的人,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一分一毫的心。”

桑余没回话,甚至扬起了笑,她觉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她的报应。

“你笑什么?怎么?你还要继续恬不知耻地喜欢他,还要上赶着做他的狗?”

季远安怒其不争。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喜欢祁蘅了。

可是恨意在胸腔里搅和,话说出来就变成了能伤人的刀子。

“是啊。”

桑余忽然开口。

季远安猛的一怔,有一瞬间的晃神。

“是,我曾经喜欢他。”桑余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血肉,“但现在不喜欢了。”

她垂下眼睫,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桑余很认真地说:“我再也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再喜欢...不该喜欢的人了。”

她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属于这个宫里的任何一处。

就算祁蘅是落魄的皇子,那他也是皇子,不是她能肖想的。

“桑余,你……”

桑余还想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冷香随风飘来。

桑余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祁蘅就站在三步之外,玄黄色的衣角被秋风掀起,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太监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片压抑死寂。

“陛下……”季远安微微颔首,收敛了情绪,躬身行礼。

祁蘅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死死锁在跪在地上的桑余身上。

桑余也在看他。

但只看了一眼,什么解释也没有,甚至……没有求助。

他们两个,就像毫不相干的生人。

祁蘅的目光从桑余身上移开,转向季远安:“怎么回事?”

季远安垂眸,声音冷硬:“回陛下,桑婕妤冲撞禁军,臣……正在教她规矩。”

想到刚刚桑余的软弱,季远安就觉得愤怒,又说了一句:“是她自己跪下去的。”

秋风卷着落叶在三人之间打着旋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处置——毕竟桑余曾是陛下最亲近的人。

祁蘅却突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原来如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桑余,声音轻飘飘的:“既然这么喜欢跪,那就跪着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正好合了你这一身的奴骨。”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桑余心口。

祁蘅转身,对季远安道:“季卿,随朕去御书房。”

季远安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桑余,却见她已经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罢了,罪有应得。

“是。”他最终应了声,跟着祁蘅离去。

她眸子顿了顿,却仍挺直脊背,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那个装着玉佩的锦盒——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

夕阳西沉,宫灯渐次亮起。

桑余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已经疼得麻木。

她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就像很多年前,祁蘅被其他皇子欺负后,她陪他在冷宫的屋顶上数星星那样。

小时候的祁蘅其实还挺可爱的。

怎么长大了,就这么伤人呢?

“娘娘......”远处,林嬷嬷和进福躲在廊柱后,急得直抹眼泪。

——

祁蘅踏入御书房,殿门在身后沉沉合上。

他背对着季远安,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案几上的奏折,指节微微泛白。

季远安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他的身上,看出这位皇帝,是在克制着什么。

“季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冷,“今日之事,是你越界了。”

季远安垂首而立,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祁蘅眼底寒光凛冽,一字一句,微微沙哑:“朕让你统领禁军,不是让你去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嫔妃。”

季远安抬眸,直视帝王的目光:“陛下是说桑婕妤?”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可她不是您亲口说的——‘奴骨’吗?”

“放肆!”

祁蘅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那是我和她!”

季远安怔了怔,他也感觉出来了。

当了皇帝的祁蘅,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对桑余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那个女人方才那样卑微,真的是被抛弃了吗?

季远安胸口一阵悲凉,抬眼看向祁蘅,分毫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何必动怒?您和臣……不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

“是啊,”季远安轻笑,“您不也在欺负她吗?”

祁蘅瞳孔骤缩,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季远安继续道:“她给您当了那么久的刀,您却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您明明知道她性子倔,却偏要逼她低头……”他抬眸,眼底带着几分讥诮,“陛下,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话语一出,祁蘅面色突变。

“滚出去。”

祁蘅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攥得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