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凉凉晚枫亭 作品

83. 接纳

苍穹阔昂,星子寥落,朔风狂啸,所有人都把脑袋缩进了衣领里,黄土灶台上的白雾腾起的瞬间,便被劲风击散。


妘阖抽了一路鞭子,听着惨叫声,愈发神气,气也消了大半,满意地享受着所有人恐惧的目光,以及恐惧之下隐藏不敢发作的恨意。


鞭子带着劲道在空中飞扬,鲜血淋漓,还挂着从他人背上牵扯出的皮肉,满脸缠着绷带的少年,却缓缓走上前去,目色如静渊深潭,杀意凛冽,却控制的很好,只有站在身边的三人清晰感受到了这股杀意,但并不妨碍在场众人不自觉的把目光从妘阖的鞭子转移到少年身上来。


荆棘藤鞭正欲往何老十和阿乔身上招呼,阿乔沉住下盘,闪身挡住了她和何老十之间的空隙,好让鞭子不因失了力道牵连到后面的人。


她眯着眼,鞭子的行动轨迹在她眼里如蚊蝇飞舞,虽快但有迹可循,鞭尾挟着破空的力量甩尾而来,鞭身如龙,原先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也不忍直视,皱着眉头侧过脸,恰好错过了她嘲讽的神情。唯独落在一人眼中。


她微微牵起唇角,鞭尾还有三寸,两寸,一寸,半寸....觑准空隙,阿乔刻意的举手挡脸,身子不着痕迹的反方向撤去,这是人在害怕时最下意识的动作,不会惹人起疑,鞭尾在力道最弱时不疼不痒的贴身擦过,刺啦一声,划开一道口子。


鞭尾被收回,妘阖已经不关心有没有惨叫,他完全沉浸在单方面的武力压迫带来的快/感中。何老十手心渥汗,但余光陡然一震,他发现少年衣领处虽被鞭子的荆棘倒刺勾的破碎,但身上却没有留下半点伤痕。他学着少年,后退了半寸,妘阖翻转手腕,鞭尾再度腾空甩起,朝他袭来。


他只能看见鞭子的残影,他眉头紧皱,喘着粗气,双手握拳,想要用拳头一拳一拳打碎什么,却只能将这股怒气宣泄在恶狠狠的凝视中,鞭风呼啸,还是只有残影。他克制住往后退的本能,不挨这鞭子,妘阖今晚不会善罢甘休。妘狗的手段,他们在这里的一个多月,早就领教过了。


这鞭子起的高,力道更大,像故意似的,眼见就要扫中何老十的额头,何老十只觉肩头一紧,身旁的少年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扭向左侧,仅这瞬息的功夫,鞭影就到了眼前,他还来不及闭眼,前额的碎发就被荆棘倒刺的尖芒斩下,额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睡一个晚上,次日就能结痂,对他们这种汉子来说,算不得伤。


何老十目光微闪,思考起如何拉拢身旁的少年到自己的阵营里去。弱肉强食,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远处火光跳跃,密集的火把为营地描上一层金边,这里却只有灶台里微弱的火苗闪烁,黑的只能看清人影的轮廓。妘阖自然不会来亲自查看他们伤在了什么地方,他提着鞭子,原地踱步,转了一圈,目光所行处,所有人皆低眉顺目,朔风依旧,在耳边呼呼啦啦,就静了这么片刻,寒风钻入衣角,冻得他一个激灵,叫嚷着训斥了几句,为今天这出闹剧画上句号。


“慢着。”


温润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在呼啦的风中无比清晰,仅两个字,却给人以山岳压顶的威迫感。


说话的男子渐渐显露出身影,即便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依然可见其翩然的风度和如松如竹的身姿。


妘阖吸了吸鼻子,不耐烦的回头望去,疏于锻炼的身体被冻得直哆嗦,心道又来一个找死的,却在瞅见被风扬起的衣袖时,换上了一幅讨好的笑容。


“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男子淡淡扫过被鞭子抽打还倒在地上的人,问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


“打架斗殴。”


妘阖不明所以,一直以来,妘繇从不过问这些小事,这里说是军营,更像一个巨大的奴隶场,他们则是奴隶场的主人,不会有主人关心一个奴隶的死活。


除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营有军纪。”江逸顿了顿,朝着远处的石碑扫了一眼,连带着众人视线一起挪了过去,夜色深厚,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那石碑上刻着军法,入营的第一日,便会有教头带着熟读背诵。“打架斗殴,按军纪仗十;军营内任何人不得滥用私刑,违者,仗三十。”


妘阖顿时明白,原来这人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抬手就是一记厉鞭,打向地面,响亮尖锐,“我奉劝你少多管闲事!规矩,是给弱者立的,别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儿,是妘氏的地盘。”


“若我偏要管呢?”


“那这第二鞭...”妘阖突然翻转手腕,目光凶狠,扬鞭就要对着眼前的人抽下去,突然一个白花花拳头大小的圆球向他飞来,接着他眼前一黑,满眼金星,天旋地转,他摊开手掌,只见的右手一分为二,手里的鞭子也变成了两根。


“拿下!”江逸一声令下,两道黑影从黑暗中窜出,还有数十人在暗处潜伏,正是妘繇的暗卫。


妘阖甩了甩头,眼前刚刚清明,就见自己被两人死死按住,正是白天不肯给他刀的暗卫。而他的脚边,躺着一个被啃了半口的白面馒头,他飞速向灶台望去,除了掌勺的厨子摊手自证清白,其他人皆低头忍着笑意,他们早就看不惯妘阖这作威作福的小人做派,而扔这馒头的始作俑者,正叹着气,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白面馒头,悄悄向后退去,彻底把自己隐于黑暗。


阿乔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她揉了揉肚子,开始和自己打起商量来。以前饿肚子时,她就会和自己对话,那时候她还不会说完整的句子,一个出身起就被卖进皇宫的小女奴,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自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有父母一句一句的教每一个物品叫什么名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怎么和其他小孩相处。


“带走,按照军纪处置。”


江逸话音刚落,妘阖猛地挣扎起来,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来真的,他堂堂一步兵营校尉,居然被这么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去领那狗屁不通的军法?


“姓江的!你别忘了,这里是妘家军的地盘,你别仗着大小姐给你撑腰,就能压我一头,咱俩这梁子今日是结下了,早晚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神情依然淡淡,对着扣押妘阖的暗卫说道:“既然是领军法,便卸了他的铠甲。今日这顿罚,务必让所有人都的清楚明白,日后再有滥用私刑、不守规矩的,都按照军法处置。”


两名暗卫颔首应道:“是。”


直到此时,妘阖才彻底反应过来,他伸着脖子,脚掌心死死蹬住地面,做着最后的挣扎:“姓江的...不不不,江公子,你放了我,日后妘大公子定不会亏待你。那妘繇掌握军营不久,根基不深,这是在拿我开刀,你要真顺了她的意,这军营里可就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押着他的暗卫眉头紧皱,两人同时出腿,在妘阖的膝盖窝处狠狠地踹了一脚,膝盖吃痛,妘阖蹬着地的双腿瞬间失了力道,在地上留下两道被拖拽的痕迹。


“你可想清楚了!这大和的皇位,早晚会传给大公子!妘繇她不过一个女人,拿什么和大公子争?!”


话音渐远,江逸刚回身,就恰好看到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摸索进了蒸笼,飞快地从白花花的堆成小山的馒头里,顺了两个馒头走。


那掌勺的老张以前就是给官府看牢房的,对这种小偷小摸的手法再熟悉不过,他举起长勺,刚准备往那只缠了绷带的手上扣去,就感受到一阵寒意。


他整日围在灶台旁,和柴火作伴,每日洗菜和面蒸馒头烧柴,比一般人更加耐寒,此刻却感到汗毛倒立,不由得抬眼,就见刚收拾完妘阖的男子,正盯着自己,他一时间竟不敢动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顺了俩馒头的少年大摇大摆的离去。


妘阖被仗刑的消息很快传遍军营,大晚上的,那些曾受过他欺压的异姓,也不管冷不冷困不困的,全都围在了中心广场,这里距离广场不远,很快,妘阖的惨叫声一阵阵传来,听得人身心舒畅。


妘阖领了罚,按照军法,刚才参与打架的也都得挨棍子,但他们先前已领了鞭子,不少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血珠凝结在衣服上,在寒风中被冻成小小的红色血粒。江逸便代妘繇罚了晚饭,二十营的人对这个提议不仅没意见,还极为高兴,这对他们而言,已是难得的公正。


掌勺的厨子把大勺往肩上一扛,指挥下手当着众人的面抬着白花花的馒头走了。知道晚饭无望,二十营的人也都纷纷散去,吃不饱那就早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运气好点的,梦里还能吃顿肉,再好点,还能梦见自家婆娘和臭小子,真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二十营的人都有归处,只有阿乔愣在原地,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跟着过去。


今晚这架不能白打,这鞭子不能白挨。


“小兄弟,你十九营的?”何老十见那小兄弟呆立在原地,适时地发了问。


“是。今晚,咳,今晚刚到。一个黑黑高高的大哥带我去的,不过也没录入名册,估计算哪儿都行。”阿乔哑着嗓子答道。


“哪儿的人?”


“吟水村的,我和薛大夫本是进城给人看诊,都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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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难杂症。谁承想,半道给,”阿乔警惕的看了眼四周,压低嗓子,“被劫过来了,说是让我们参军,给军饷。”


何老十听见军饷嘲讽的哼了声,眼睛一转,“那你可懂医术?”


阿乔挠挠头,“嗐,认认草药我没问题,小病嘛,也能看,能看。当然了,医术肯定比不上薛大夫。”


她倒没撒谎,在吟水村的数月,薛望确实教过她辨识、处理草药,除此之外,她空有理论知识。


何老十接连追问,“可还有熟人?”


“就我和薛大夫俩人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唉,也不知何时能回去,路上还认了一大哥,但我们都是被分开带进来的。刚才那公子就见过几面,以前他落难帮过他一次,倒不算熟。”


阿乔将几人的关系字斟句酌的编了编,全氏父子和妘墨估计很快会碰上,但她不愿攀扯上江逸,随口扯了谎。


何老十见他大喇喇的站着,和刚才那位公子确实不像能在同一个画面里出现的人,点点头,“小兄弟,我看你身手不俗,还会医术,要不要来我们二十营?”


面对邀请,阿乔求之不得,连忙答应,跟着何老十往二十营走。


路过十九营时,一黑色人影突然从毡房侧面窜了出来,吓了两人一跳。


全熙昂着头,虽是少年,却接近男子弱冠的身量,抱臂道:“你再不进去,就睡外边吧。”


阿乔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里头都是通铺,位置要靠抢。


最里头挡风的位置自然留给了这个营的老大,依次是老二、老三...老二老三并非是领有军职,而是类似于左膀右臂的存在,老二、老三也会有最亲近的小弟。


只有最底层的小弟,才会睡在帘子边上,通常这个位置也不会太宽敞,最里头的人能躺成“大”字型,还保留了充分的翻身空间,那必然会挤压其他人的空间,层层剥夺下来,外面的人只能侧着躺,稍一翻身,就会压到别人身上,口角争执必然少不了。


这军营和城中三教九流的帮派没什么区别,有自己的江湖体系。


狂风试图掀起毡房的边角,好长驱直入。透过被风吹的鼓起的帘子,阿乔瞥见还有两个空位,相当宽敞,被人拿衣物隔开了。全二没睡在附近。


“我去二十营。”


“什,什么?”


全熙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确实对妘墨感到气愤,说到底,和眼前的女子无关。她一个女子,上午还哭哭啼啼的,这会在全是男人的军营,没去寻求庇护,还拉帮结派起来了....


阿乔不答,跟着何老十走向二十营的毡房。路上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是那全氏父子带人绑的他们。


至于何老十怎么理解全熙的行为,就不关她的事了。


到了门口,两人都蹲下身,何老十将手伸进去解开拉住帘脚的绳子,掀开一个小角,侧身闪了进去,径直朝里头走去,阿乔紧随其后。


稍微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阿乔自觉贴着帘边准备和衣躺下。


但人挤人的,难免不小心会碰到别人,她正准备道歉,就看到被踢的人是拦着她吃饭的小子,叫大嗓。


正所谓冤家路窄,她刚一挑眉,大嗓立马举起双臂护脸。


她往门帘边努了努头,这人也很识趣,哭丧着脸挪到了顶风处,还生怕自己挤着她,又挨一顿揍,一身高八尺的大个儿,拼命的把自己缩成了门板厚。


阿乔很满意。舒服的摊胳膊甩腿儿,躺成了一个大字。


月上中天,她肚饿的难受,毡房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有睡熟了抱在一起的,也有被人挤成了曲线的,还有被左右夹击以至于睡姿歪七扭八的....


她一脚踹开试图侵占她领地的不速之腿,这一夜,真难熬啊....


她辗转半天也睡不下去。


二十营是她给自己找的归处,不会挨饿受冻被欺负,但她总觉得没有归属感。


这个毡房,这个营号,像水面之上的世界,而她置身水中,像咬上荷叶的鱼,误入了浸泡在空气里的世界,很快,还是要回去的。


她想着想着突然无声的笑了,这算哪门子归处?


揉揉脑袋,试图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


布条缠了一天,有些憋闷,加上今天一直被人盯着未能如厕,她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掀起帘脚闪身出去。


刚猫出脸,立马打了个寒颤,好像踢翻了什么东西,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又是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