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不再犹豫

戌时三刻,夜色如墨。黎音袅立在暗处,目送苏木端着一盆热水,身影消失在柴房的方向。风带来远处隐约的更鼓声,以及草木的微凉气息。她没有立即动作,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帐内昏黄的灯火透过帘幕,映出几道模糊的人影,那是白日里一同赏花的夫人们,此刻大约仍在低声议论着苏木的异样。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黎音袅估摸着柴房那边已无人留意,这才拎起一盏早已备好的煤油灯,灯罩擦拭得干净,火苗跳动得稳定。她提裙,脚步无声地穿过营帐间的空地,夜风拂起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柴房的木门虚掩着,透出些微的光亮,并非烛火,倒像是刻意压低了的灯芯。黎音袅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朝内望去。只见苏木背对着门口,蹲在角落的干草堆旁。她一手举着一个小巧的油灯,另一只手则捏着一个纸包,正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里倾倒着什么。那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粉色。

黎音袅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猛地推开了柴房的门。

“吱呀——”一声,木门摩擦着门框,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苏木的身子遽然一僵,如同受惊的林中鹿。她慌乱地回过头,手中那盛着粉末的纸包险些掉落,瓷瓶更是被她迅速地藏到了身后。油灯的光晃了晃,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温顺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惊惶。

“倒的什么?”黎音袅提着煤油灯,一步步走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灯光下,她的影子在柴房的墙壁上被拉得细长,靴跟踩在散落的干草上,发出的沙沙声清晰可闻。一只不知从何处爬来的黑色甲虫,恰好行至她的脚边,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脚碾过,发出细微的噼啪碎裂声。

苏木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发间的几枚银饰却因她细微的颤抖而轻轻晃动。“是……是奴婢自己配的药粉,有些头痛,用来……安神的。”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夫人若是身子不适,奴婢这里还有些……”

“头痛?”黎音袅打断她的话,已经走到了苏木的面前。她手中的煤油灯光线更亮,将苏木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都照得清楚。黎音袅的视线,落在那只被苏木紧紧攥在身后的白瓷瓶上。“我瞧着,倒不像是寻常的安神药。”

她伸出手,指尖修长,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弓习武留下的痕迹。她的手指,轻轻掠过苏木藏在身后的瓷瓶边缘,尽管没有直接触碰到,苏木却还是瑟缩了一下。

“南疆有一种奇药,名为‘迷心粉’,”黎音袅缓缓开口,语调平淡,却字字如针,刺向苏木的防线,“据说以数种罕见毒草与蛊虫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粉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之中,人服下后,初时确有头脑清明之感,仿佛一切烦忧皆散,但药效深了,便会神思恍惚,问什么,答什么,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会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

苏木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她紧咬着下唇,身体的颤抖越发明显,连带着藏在身后的手也开始不稳。先前那副温顺恭谦的模样,此刻已然碎裂。

“此粉,确实能治某些‘头痛’,尤其是那些因心中藏了太多事而引起的头痛,不是么?”黎音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抹冷峭的讥讽。她盯着苏木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变化。“苏木,你往这瓶子里倒的,可是‘迷心粉’?”

柴房内,一时之间,只有煤油灯火苗偶尔噼啪一声的轻响,以及苏木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干草的气味混合着煤油的淡淡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苏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狠厉?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夫人……夫人何出此言?奴婢……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这……这真的只是普通的安神药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奴婢对将军,对夫人,绝无二心!”

“哦?是么?”黎音袅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却无半分笑意。“普通药粉,需要这般鬼鬼祟祟,藏在这柴房里配制?普通药粉,能让你在我面前如此失态?”

她向前又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谁?潜入我北疆大营,意欲何为?”

苏木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手中的瓷瓶,终于因为主人的慌乱而从背后滑落,啪的一声,掉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幸运的是,瓶子并未摔碎,只是那淡粉色的粉末,从瓶口撒出些许,沾染在枯黄的草叶上。

“将军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会……”苏木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夫人明鉴,奴婢若有歹心,天打雷劈!”

“恩重如山?”黎音袅冷笑一声,“是利用他,还是真的感激他?你手腕上的新月标记,我可还记得清楚。蝮蛇窟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精通毒蛊之辈?你告诉我,一个从蝮蛇窟九死一生出来的人,会甘心在北疆大营里做一个端茶倒水的婢女?”

这话一出,苏木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她看着黎音袅,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道新月疤痕,是她无法辩驳的印记。

黎音袅见她如此,心中反而更加警惕。她不相信苏木会这么轻易认输。“你深夜在此调配‘迷心粉’,是想用在谁身上?将军?还是我?”她俯身,拾起那个小瓷瓶,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随即皱起了眉头。这气味,与她曾在一本南疆异物志上读到的描述,竟有几分相似,只是似乎还夹杂了些别的。

“奴婢……奴婢没有……”苏木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

“没有?”黎音袅将瓷瓶举到苏木眼前,“那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别再用那些治头痛的谎话来搪塞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她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决绝:“苏木,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刑房,让他们用北疆的法子,撬开你的嘴了。”

提及刑房,苏木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北疆军中的刑罚,素来以残酷闻名,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柴房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些,呜呜咽咽,像是谁在哭泣。

黎音袅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手中的煤油灯,将她的脸映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苏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直视着黎音袅:“夫人,奴婢……奴婢承认,这不是普通的安神药。”

她终于松口了。

黎音袅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这……这确实是南疆的一种秘药,但……并非‘迷心粉’。”苏木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但比方才镇定了些许,“它……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缠梦引’。”

“缠梦引?”黎音袅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心中疑惑更甚。

苏木低下头,避开黎音袅审视的目光:“是,缠梦引。它……它能让人在梦中,见到自己最思念的人。”她说到这里,声音又带上了几分哽咽,“奴婢……奴婢只是太想家了。”

黎音袅看着她,心中念头飞转。这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却又透着一丝古怪。她捏着瓷瓶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么。”黎音袅将瓷瓶收回袖中,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随我出营一趟吧。”

苏木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