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议论
“妹妹近来气色越发好了,可是用了什么新的方子?”张夫人一脚踏入帐内,手中捧着个绣绷,身后还跟着两位常来走动的参将夫人。
帐内熏香清淡,黎音袅才用了早膳,正对着妆镜整理鬓发。她闻言,只从镜中淡淡瞥了张夫人一眼:“不过是睡得安稳些罢了,嫂嫂费心。”
“哎,要说安稳,”张夫人拣了张凳子坐下,那绣绷上的鸳鸯尚未成型,针尖却在锦缎上停住,她压低了声音,“昨儿后半夜,我起夜,你猜我瞧见什么了?将军帐前那个南疆来的小丫头,还在帐外头立着呢!也不知是做什么,怪瘆人的。”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小丫头了。原本自己的夫君有三姨太,深怕看上这个小丫头纳妾。
想用长公主的身份赶走这个祸患也是百利无一害。
另一位李夫人接过话头:“可不是,那苏木来历不明,将军也是心善,竟将她留在身边伺候。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她啧啧两声,手中捻着的绣线在晨光下泛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泽。
王夫人性子急些:“一个南疆女子,孤身一人跑到这北疆大营,本就蹊跷。我看她那双眼睛,滴溜溜转,不像个安分的。”
虽然她们说的是八卦,听的她确实不是滋味。
黎音袅眉心微蹙。她不喜欢背后议论人,尤其这议论还牵扯到江令舟。但这些话,却也像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她想起昨夜江令舟回帐时,身上似乎带了些微不同的草木气息,并非军中常用的。
“许是……有什么急事吧。”黎音袅开口,语气平平。
她故意找个台阶下,毕竟苏木是自己执意挽留的,且这个丫头确实是可怜。
若是因为其他人的非议去怀疑苏木,也不大好。
主要是因为此事儿怀疑江令舟也影响夫妻感情。
张夫人笑了:“能有什么急事,非得后半夜说?妹妹你就是心善。那丫头,我瞧着,不简单。”她说着,绣花针在绢面上猛地一戳,仿佛刺破了什么一般,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黎音袅心中一动。她并非全然不设防。苏木初来时,她也曾细细打量过。那日苏木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尖在她锁骨处若有若无地停留了片刻。当时只觉异样,此刻想来,那触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与刻意。
“夫人,将军说这是胡杨林那边新采的野茶,让您尝尝。”帐外传来苏木柔婉的声音。
来的正是时候。
帘子被轻轻掀开,苏木捧着一盏青瓷茶盏缓步而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行走间,腕上的银镯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在这略显凝滞的晨间气氛里,格外清晰。
几位夫人的话音立时顿住,交换着眼色。
苏木仿佛未曾察觉帐内的暗流,径直走到黎音袅面前,微微屈膝:“夫人,请用茶。”
黎音袅的视线落在苏木捧着茶盏的手上。那双手,白皙纤细,确实是双巧手。只是当苏木将茶盏奉近时,袖口微微上滑,露出了她手腕的内侧。
一道淡粉色的新月形疤痕,突兀地印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
黎音袅的心,蓦地一沉。
这疤痕……她见过。几年前,她随父帅巡查南疆边境,曾误入一处险地,当地向导说起过南疆“蝮蛇窟”的试炼。凡是通过试炼者,手腕内侧便会留下这样一个永不磨灭的新月标记。蝮蛇窟出来的人,九死一生,个个身手诡谲,精通毒蛊。
“这是……胡杨林的新茶?”黎音袅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接过茶盏,指尖却有些发凉。
苏木垂首应道:“是的,夫人。将军说此茶清冽,或可解夫人晨起的微乏。”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贯的温顺。
黎音袅端着茶盏,并未立即饮用。她看着苏木,问:“苏木姑娘,你的家乡,也产茶么?”
苏木微怔,随即答道:“奴婢家乡偏远,多是些野生的苦茶,不比中原的茶品精细。”
“哦?”黎音袅轻轻拨弄着盏盖,“南疆风物奇特,我曾听闻,有些地方的女子,不仅善织锦,更善用草药,甚至……能以秘术役使毒虫?”
苏木的脸色有刹那的僵硬,尽管极快地恢复了常态,但那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黎音袅的眼睛。
“夫人说笑了。”苏木勉强维持着镇定,“奴婢……奴婢只是个寻常女子,不懂那些。”
“是么。”黎音袅放下茶盏,发出叩的轻响,“我帐中这些姐妹,方才还在议论,说苏木姑娘深夜仍在将军帐外徘徊,不知所为何事。想来,也是关心将军的安危吧?”
这话一出,张夫人几人皆是屏息,帐内气氛骤然紧张。
苏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腕间的银镯也不再晃动。“奴婢……奴婢只是睡不着,想替将军守夜,尽些微薄之力。”
“南疆女子,倒真是忠心。”黎音袅拿起自己的绣绷,拿起针,却久久没有落下,“只是这北疆大营,不比南疆。有些规矩,还是得懂。不该去的地方,莫去。不该动的心思,莫动。”
她这话,说得不重,却字字清晰。
苏木的头垂得更低:“奴婢……谨记夫人教诲。”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黎音袅不再看她,只对着张夫人几人道:“几位嫂嫂今日来得巧,正好帮我看看这新绣的花样如何。”
她将话题轻轻巧巧地转开,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张夫人等人连忙应和,只是看向苏木的背影时,更多了几分探究。
苏木行了一礼,捧着空托盘,低头退了出去。
帐内恢复了先前的谈笑,只是那笑声底下,各人心思流转。
黎音袅拈起绣花针,看着绷布上那只尚未绣完的凤凰,久久,才刺下第一针。
那道新月疤痕,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