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叁千 作品
36.沧浪
“宫中女官？”商晏怔住，不明所以。
商绾一福了福身，轻声解释道：“父亲，澄观画院正却一位题字誊录的女官，三妹妹书法甚好，正好可以当职。”
闻言，商晏更是错愕不已，用“就凭她”的眼神的打量着面容执拗的少女：“可，可是……”
“可是岳父还是觉得三姑娘……不，商司务德行有亏，不配入职画院是吗？”裴昀之睨向商晏，侃侃道，“本来这是贵府家事，本王不便掺和，可商司务究竟是王妃的妹妹，本王不禁想问问岳父，真的了解赏菊宴太子一事的来龙去脉吗？商司务为何会突然声称那手帕是自己的，岳父有想过吗？”
见商晏颔首沉思，裴昀之轻叹了口气：“本王知道，商府乃工匠世家，岳父更器重宠爱二少爷，可王妃与商司务也是商家的血脉。”
他俯下身拱手，郑重其事道：“本王恳请岳父，善待王妃与商司务。”
商晏见状心中一惊，连忙去扶裴昀之：“殿下折煞草民了，草民如何能承受得起殿下的恳求？”
“岳父若不答应，本王绝不起身。”裴昀之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十分坚决。
商晏明白这辰璟王算是和自己杠上了，沉沉叹了口气，终究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草民听殿下的，一定善待绾一和绾馨，善待府上所有人。”
————
天色渐晚，司清俪本想留裴昀之和商绾一用晚饭，但因还有公务在身而被商绾一婉拒。
二人告辞回府，正欲上马车，苏眉叫住了商绾一。
夜露渐重，浸透了她素日最珍视的云锦裙裾，她没带丫鬟，只捧着一个褪色的紫檀匣子，眼底通红。
“苏姨娘，还有什么事吗？”商绾一问道。
“王妃，这是民妇攒了十年的体己。”苏眉掀开匣子，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手镯，“从前民妇猪油蒙了心，对王妃多有得罪，可王妃与殿下却不计前嫌，您们对民妇和绾馨的恩情，无以为报……”说着，她膝软而跪，泪如雨下。
商绾一垂了垂眸，轻轻扶起苏眉：“我知道，在这个府里，苏姨娘也不容易，从前的那些事，我不怪苏姨娘。”
苏眉愕然抬起头望着女子清澈的眼瞳，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羞愧。
“这镯子姨娘自己留着吧，以后姨娘只需照顾好自己和绾馨，也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说着，商绾一尾音中竟带了些哽咽。她虽然与这个母亲没什么感情，可一想到司清俪和商晏度过的这二十余年岁月是如何的难熬，她心中便莫名一痛。
母亲也好，苏姨娘也罢，同为女子，本就该互相帮助，互相理解，尤其是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在这令人窒息的商府。
她微微仰起头，将眼底的滚烫藏匿，留给苏眉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转身上了马车。
“民妇一定替王妃照顾好主母……”苏眉望着商绾一与裴昀之的背影，泣不成声。
————
丝楠木马车内，沉水香在错金狻猊炉中袅袅吐烟。车窗悬着的月影纱被风吹得鼓起，透进的日光便成了揉碎的玉屑，斑斑点点落在商绾一膝头的一本《雪映梅花》图上。
“刚刚为何不留下吃饭？也好和岳父岳母增进感情。”裴昀之倚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道。
“人家只是客套，咱们怎能真的留下？”商绾一目光未离开画册，语气淡漠得更甚画中的白梅，“话说，平时没看出来啊，辰璟王殿下竟如此擅长死缠烂打，泼皮无赖。”
闻言，裴昀之锁起眉心：“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竟把我描述得如此不堪。”
“不然呢？夸你吗？亲自上门娘家，处理鸡毛蒜皮之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辰璟王殿下改行做和事佬呢。”
女子语气里似有不悦，裴昀之怔了怔，思索良久也未得出原因，问道：“什么意思？”
商绾一手指紧紧攥起纸页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宣纸里，眸色带了些黯淡：“以后商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我自己解决就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话音落下，马车内瞬间安静良久，只能听见车轮滚滚碾过的声音。
“我是外人吗？”裴昀之轻轻地低吟一句，他彼时低下了头，眉宇间染上一层黯淡之色。
“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迟早会和离，我不想把你卷进我们家的这些事里面，不想给你惹来麻烦……”
“商绾一，你把我当什么了？”裴昀之将她的话打断，忽而欺身靠近她，将她抵在车壁，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意，他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商府就能给我带来麻烦？若不能与你共同面对，护你周全，我娶你的意义何在？”
男人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便是千年玄冰，亦足以被他眼底燃着的火融化作春水潺潺。商绾一不是冰，何尝感觉不出裴昀之那再也掩饰不住的热烈感情。
可越是如此，越叫人惶恐，她怕她会贪恋这份温暖，习惯他无声的庇护。到和离那日，这些刻骨铭心的温柔都会化作穿肠毒药，让她痛不欲生。
美好转瞬成空的痛楚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也不想他再被伤害一次。
她抬起眸对上裴昀之的目光，郑重地、一字一句如珠玉落冰盘：“不，你娶我，只是为了以后顺利和离，好聚好散。”
闻言，裴昀之睫羽骤然一颤，眼底灼灼的烈焰渐渐暗下去，像是被人浇了一捧雪水，他怔在原地许久，方开口：“直到现在，你还这样认为？”
“自然。”她唇角弯起明艳的弧度，指尖却掐进掌心，“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与商家牵扯太深...”她尾音轻轻一颤，“将来你的心上人，怕是要吃醋的。”
“心上人”三字像把薄刃，霎时划破马车内暖意。
裴昀之倏地冷笑出声，撤开撑在她身侧的手，眼底凝着寒霜，“这个不劳你费心，我的心上人，定是明事理的贤妻。"
商绾一喉间发紧，却仰头笑得愈发明朗：“看来有些人已心有所属，不如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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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拟了和离书，也免得夜长梦多。”
“好，”他截断她的话语，冷冷道，“回去就写。”
落夜后，天幕低垂，不见星月，一场暮秋之雨来得匆匆。
起初只是檐角漏下一两滴，转眼便成了倾盆之势。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像是有谁在天上推着沉重的石碾子，碾碎了的秋意。
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簌簌作响，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商绾一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单薄。
“王妃，殿下差属下送来的，想问问王妃可有异议？”
卫泽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刚刚在文书房，他亲眼目睹着裴昀之写下这和离书。
漆盘里的信封被雨汽洇湿了一角，墨色的“和离书”三个字晕开些许，像是被泪水浸过。
商绾一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远处忽地炸开一道惊雷，白光透过窗纱，将她腕间的玉镯照得森冷。
和离书上，清隽刚劲的字迹将各项条款，名节保全，私物处理都一一详尽地列示。
“如此甚好，本妃无异议。”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平静得像是秋池里不起波澜的水。
“殿下还说，待王妃在画院晋为画师，职务稳定后，此和离书便……立即生效。”卫泽垂着头，似乎不忍看向商绾一的眼睛。
“本妃知道了，退下吧。”
卫泽退下时带起一阵风，烛火猛地一跳，在她眼底投下颤动的阴影。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嘈嘈切切，像是谁在乱弹琵琶。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钻进来，打湿了案上摊开的画稿——那是她昨日才起的草图，画的是院角的木芙蓉。如今墨迹被雨水晕开，粉白的花瓣化作了泪痕般的污渍。
商绾一望着那团模糊的墨色，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伸手去合窗，却不防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昀之立在雨里，玄色大氅被浇得透湿。他就这么望着她的窗口，任由雨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像是感觉不到冷。
恍惚间，他们分手的那场大雨里，少年破碎的眸光与落寞的背影再次浮现于眼前。这个画面并未随时间的荏苒而逐渐褪色，反而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沉重地烙在她心里。
“我们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吗？”
“这三年我们磨合得明明很好，怎么不合适？”
“未来，我会嫁给能给我们商家带来家族利益的人，这个人绝不是你。”
“那我呢？我这三年对你来说算什么？”
“算什么？算一场校园恋爱，我只是想谈一场校园恋爱而已，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你根本，不值得我深爱。”
“你说得对，我配不上你的爱。”
……
又是一声惊雷。
窗扇从她手中滑落，"砰"地合上，隔绝住了疾风骤雨，合断了那道纠缠的目光，亦湮灭了屋内破碎呜咽的低吟。
商绾一福了福身，轻声解释道：“父亲，澄观画院正却一位题字誊录的女官，三妹妹书法甚好，正好可以当职。”
闻言，商晏更是错愕不已，用“就凭她”的眼神的打量着面容执拗的少女：“可，可是……”
“可是岳父还是觉得三姑娘……不，商司务德行有亏，不配入职画院是吗？”裴昀之睨向商晏，侃侃道，“本来这是贵府家事，本王不便掺和，可商司务究竟是王妃的妹妹，本王不禁想问问岳父，真的了解赏菊宴太子一事的来龙去脉吗？商司务为何会突然声称那手帕是自己的，岳父有想过吗？”
见商晏颔首沉思，裴昀之轻叹了口气：“本王知道，商府乃工匠世家，岳父更器重宠爱二少爷，可王妃与商司务也是商家的血脉。”
他俯下身拱手，郑重其事道：“本王恳请岳父，善待王妃与商司务。”
商晏见状心中一惊，连忙去扶裴昀之：“殿下折煞草民了，草民如何能承受得起殿下的恳求？”
“岳父若不答应，本王绝不起身。”裴昀之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十分坚决。
商晏明白这辰璟王算是和自己杠上了，沉沉叹了口气，终究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草民听殿下的，一定善待绾一和绾馨，善待府上所有人。”
————
天色渐晚，司清俪本想留裴昀之和商绾一用晚饭，但因还有公务在身而被商绾一婉拒。
二人告辞回府，正欲上马车，苏眉叫住了商绾一。
夜露渐重，浸透了她素日最珍视的云锦裙裾，她没带丫鬟，只捧着一个褪色的紫檀匣子，眼底通红。
“苏姨娘，还有什么事吗？”商绾一问道。
“王妃，这是民妇攒了十年的体己。”苏眉掀开匣子，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手镯，“从前民妇猪油蒙了心，对王妃多有得罪，可王妃与殿下却不计前嫌，您们对民妇和绾馨的恩情，无以为报……”说着，她膝软而跪，泪如雨下。
商绾一垂了垂眸，轻轻扶起苏眉：“我知道，在这个府里，苏姨娘也不容易，从前的那些事，我不怪苏姨娘。”
苏眉愕然抬起头望着女子清澈的眼瞳，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羞愧。
“这镯子姨娘自己留着吧，以后姨娘只需照顾好自己和绾馨，也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说着，商绾一尾音中竟带了些哽咽。她虽然与这个母亲没什么感情，可一想到司清俪和商晏度过的这二十余年岁月是如何的难熬，她心中便莫名一痛。
母亲也好，苏姨娘也罢，同为女子，本就该互相帮助，互相理解，尤其是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在这令人窒息的商府。
她微微仰起头，将眼底的滚烫藏匿，留给苏眉一个淡淡的微笑，便转身上了马车。
“民妇一定替王妃照顾好主母……”苏眉望着商绾一与裴昀之的背影，泣不成声。
————
丝楠木马车内，沉水香在错金狻猊炉中袅袅吐烟。车窗悬着的月影纱被风吹得鼓起，透进的日光便成了揉碎的玉屑，斑斑点点落在商绾一膝头的一本《雪映梅花》图上。
“刚刚为何不留下吃饭？也好和岳父岳母增进感情。”裴昀之倚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道。
“人家只是客套，咱们怎能真的留下？”商绾一目光未离开画册，语气淡漠得更甚画中的白梅，“话说，平时没看出来啊，辰璟王殿下竟如此擅长死缠烂打，泼皮无赖。”
闻言，裴昀之锁起眉心：“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竟把我描述得如此不堪。”
“不然呢？夸你吗？亲自上门娘家，处理鸡毛蒜皮之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辰璟王殿下改行做和事佬呢。”
女子语气里似有不悦，裴昀之怔了怔，思索良久也未得出原因，问道：“什么意思？”
商绾一手指紧紧攥起纸页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宣纸里，眸色带了些黯淡：“以后商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我自己解决就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话音落下，马车内瞬间安静良久，只能听见车轮滚滚碾过的声音。
“我是外人吗？”裴昀之轻轻地低吟一句，他彼时低下了头，眉宇间染上一层黯淡之色。
“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迟早会和离，我不想把你卷进我们家的这些事里面，不想给你惹来麻烦……”
“商绾一，你把我当什么了？”裴昀之将她的话打断，忽而欺身靠近她，将她抵在车壁，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意，他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区区一个商府就能给我带来麻烦？若不能与你共同面对，护你周全，我娶你的意义何在？”
男人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便是千年玄冰，亦足以被他眼底燃着的火融化作春水潺潺。商绾一不是冰，何尝感觉不出裴昀之那再也掩饰不住的热烈感情。
可越是如此，越叫人惶恐，她怕她会贪恋这份温暖，习惯他无声的庇护。到和离那日，这些刻骨铭心的温柔都会化作穿肠毒药，让她痛不欲生。
美好转瞬成空的痛楚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也不想他再被伤害一次。
她抬起眸对上裴昀之的目光，郑重地、一字一句如珠玉落冰盘：“不，你娶我，只是为了以后顺利和离，好聚好散。”
闻言，裴昀之睫羽骤然一颤，眼底灼灼的烈焰渐渐暗下去，像是被人浇了一捧雪水，他怔在原地许久，方开口：“直到现在，你还这样认为？”
“自然。”她唇角弯起明艳的弧度，指尖却掐进掌心，“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若与商家牵扯太深...”她尾音轻轻一颤，“将来你的心上人，怕是要吃醋的。”
“心上人”三字像把薄刃，霎时划破马车内暖意。
裴昀之倏地冷笑出声，撤开撑在她身侧的手，眼底凝着寒霜，“这个不劳你费心，我的心上人，定是明事理的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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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檐角漏下一两滴，转眼便成了倾盆之势。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像是有谁在天上推着沉重的石碾子，碾碎了的秋意。
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簌簌作响，一盏孤灯在案头摇曳，将商绾一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单薄。
“王妃，殿下差属下送来的，想问问王妃可有异议？”
卫泽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刚刚在文书房，他亲眼目睹着裴昀之写下这和离书。
漆盘里的信封被雨汽洇湿了一角，墨色的“和离书”三个字晕开些许，像是被泪水浸过。
商绾一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远处忽地炸开一道惊雷，白光透过窗纱，将她腕间的玉镯照得森冷。
和离书上，清隽刚劲的字迹将各项条款，名节保全，私物处理都一一详尽地列示。
“如此甚好，本妃无异议。”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平静得像是秋池里不起波澜的水。
“殿下还说，待王妃在画院晋为画师，职务稳定后，此和离书便……立即生效。”卫泽垂着头，似乎不忍看向商绾一的眼睛。
“本妃知道了，退下吧。”
卫泽退下时带起一阵风，烛火猛地一跳，在她眼底投下颤动的阴影。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嘈嘈切切，像是谁在乱弹琵琶。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钻进来，打湿了案上摊开的画稿——那是她昨日才起的草图，画的是院角的木芙蓉。如今墨迹被雨水晕开，粉白的花瓣化作了泪痕般的污渍。
商绾一望着那团模糊的墨色，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伸手去合窗，却不防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裴昀之立在雨里，玄色大氅被浇得透湿。他就这么望着她的窗口，任由雨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像是感觉不到冷。
恍惚间，他们分手的那场大雨里，少年破碎的眸光与落寞的背影再次浮现于眼前。这个画面并未随时间的荏苒而逐渐褪色，反而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沉重地烙在她心里。
“我们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吗？”
“这三年我们磨合得明明很好，怎么不合适？”
“未来，我会嫁给能给我们商家带来家族利益的人，这个人绝不是你。”
“那我呢？我这三年对你来说算什么？”
“算什么？算一场校园恋爱，我只是想谈一场校园恋爱而已，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你根本，不值得我深爱。”
“你说得对，我配不上你的爱。”
……
又是一声惊雷。
窗扇从她手中滑落，"砰"地合上，隔绝住了疾风骤雨，合断了那道纠缠的目光，亦湮灭了屋内破碎呜咽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