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神界
九霄神界
神界，天外九霄。
四处都有飞天的仙子、手持重器的天将，似是要将神界封个水泄不通。
玄湫蛇身盘在一棵蓬勃生长的巨灵神树上，屏住仙息，以仙魂谨慎小心打探各处。
今日除了巡防的仙子天将，玄天界各大仙府神山略显凄清空旷。
醉佛神尊在神域偏远的北渊神府开朝天会，不少仙人神君前去。
于玄湫而言，这是一个好契机。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不可放松警惕。
浩渺神界，地域如此广阔，眼下他藏身尚且不易，招魂玉笛更加不能用了。
他就像大漠淘金一般，一寸寸地找，他知道眼下离莘应该醒过来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神山寻遍，只剩一处他还未去，那便是诸神殿。
三位神尊无事之时，不常在诸神殿，玄湫下定决心闯了进去，却见诸神殿阊阖大开，颇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明知山有虎，玄湫依然一步一步地踏入殿中。
诸神殿内苍穹无垠，水波状的云雾没膝，四根擎天柱直插天盖，此处神息氤氲，待他走了进去，殿门砰然阖上，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闷响。
诸神殿中结界顿生，厚重的屏障水天一色，上有金光如流纹，更如符咒。
铺天盖地的压制感让本就受伤的玄湫感到呼吸不畅。
看来真如他所料，上天入地皆寻不到离莘的识魂，必定是被有心之人早早取去了。
不过竟然在诸神殿设局，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玄湫。”
此音落下，回音阵阵，沉稳而空邈。
玄湫握住腰间玉笛，环顾警惕道：“阁下何人，何不现身？”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我知你今日为何而来。”
玄湫冷笑：“阁下煞费苦心，诱我前来，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玄湫，你是个聪明人，今日前来，应当便没想着活着回去。”
玄湫眉间一凛：“你想要我的命？”
“是啊。”那声音刻意模糊了本来的声线，但笑的时候，尾音听着有几分娇柔，像个女子。
她说：“一命换一命，这买卖划算，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玄湫嗤一声：“你设下这漫天结界，又有阵法加持，我的命，由得了我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笑，“玄武神龟龟甲最硬，诛杀上古神兽会遭天谴。我要你主动自焚，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原身、元神、三魂六魄，半点不留。”
“可笑，可笑，”玄湫仰天大笑，“你还知道会遭天谴！我虽不知你是谁，但你今日种种，来日必反噬己身，永坠无间，万世不得超生。”
“闭嘴！”结界落下金印神罚，烙在玄湫身上，他呕出一口血，一时间剧痛无法言语。
她想必被惹怒，语气加重，“你不过是个罪仙，犯下滔天大罪，万死也不过分，竟然还敢如此硬气地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玄湫冷汗沾湿睫羽，眉眼冷淡又不屑：“是啊，我一个罪仙，该由整个玄天界审判，本该死的，你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结界泛光，玄湫似乎听到离莘的声音。
他擡眼，看到对方的识魂就在神殿之上，正在痛苦挣扎。
“放了她！”玄湫眼尾顿然间发红，他闭了闭眼，终究妥协，“我愿意自.焚。”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局。
他掌心聚起仙力，本是月华一般白的仙气慢慢变为橙红的流火。
他引火上身，仙火如同一圈又一圈缚灵的锁链，将他包裹其中，灼热滚烫。
火苗自他脚下往上吞噬，他的双足浴在火中，焚身灭魂的痛楚比龟甲脱离肉身时更疼，让他忍不住闷哼出来。
他忍着剧痛，冷汗涔涔道：“我已如你所愿，你答应我的呢？”
离莘的识魂自殿上飞到他身前，他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紧绷的神经此刻才缓和下来，他伸手碰了碰她。
离莘的识魂钻进招魂玉笛之中，玄湫用尽仙力，护住玉笛，投入下界。
“深情不负，”缚在玉笛上的话是，“至死而已。”
字字泣血。
与此同时，赶来的旻焰刚好感应到自己那根玉笛，他循着踪迹而去，玉笛自天外九霄的至高处穿云而过，飞快落入下界。
玉笛来处是......诸神殿。
玄湫已经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就在此时，那声音忽然道：“等等，你的龟甲呢？”
玄湫在火的摧残中，溢血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看着如残败的落花着释放最后的凋谢之惊绝。
“你竟然敢骗我！”
漫天的结界屏障燃起滔天怒火，金印向下沉沉压过去，带着碾碎尘埃的力量。
“龟甲在哪里？说！”
玄湫轻挑眉梢：“被我毁了。”
无形中像有一只手锁住他的喉咙，将他双脚离地，玄湫隐忍到现在，才隐约感受到那股气息。
是神息。
如此害他之人，竟然是神。
那股神息强大，带着冷冽威逼的压迫感。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神。
神尊之中，有谁有如此力量？
诸神殿。
莫非......
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测，玄湫一直傲然不屈的脸上，眉头终于皱起。
他被锁住喉咙，声音艰涩道：“你想毁掉我的龟甲，让世间再无玄武龟甲血，是为了，再无人可以寻到玄武天尊。”
“你知道得太多了。”
喉咙间的力量加重，玄湫印证了猜想，紧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幸好他把龟甲给了旻焰他们。
此神为何要如此做，天尊不是在醉佛神尊的莲花池中温养着元神么？
说来，天尊自凤尘年成为玄天界少君后，确实已经有几千年没有现身了。
难道，天尊早已不在那莲花池内？
眼下醉佛神尊在北渊神府，此神如此熟悉诸神殿，又是女子，那便只剩一个人。
——琴元神尊。
玄湫扯了扯唇：“我已经说了龟甲已毁，你杀我也没有意义了，如此结果，你应该满意，不是么？”
“我如何信你？”
玄湫道：“你只能信我。”
对方清朗几声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饶你一条命？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真后悔没早点亲手结果了你，免得夜长梦多。”
玄湫想，他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离莘了。
结界上的金印已经压到他头顶，殿门忽然被一股劈山倒海的力量破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旻焰带着九天神息踏风而来，墨蓝流金的衣袍翻飞，如长河而下滚滚江海。
他手中流纹伏羲琴神明之息熠熠，指尖一点，如万千星点殒坠，穿云破石。
其势直下银河千里，又逆流而上，自上而下冲击神印结界。
那结界虽坚不可摧，但流纹伏羲琴是上古神物，旻焰如今冠绝六界的琴功高手，琴人合一，能发挥难以匹敌的惊人神力。
对方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时，许是不想与他对打，暴露身份，很快地离开了，如来去的云雾一般。
玄湫从未见过旻焰的实力，原来这便是真神之力。
结界在旻焰的滚滚神力注入下，顷刻间粉碎，同时诸神殿门洞开的声音引来了无数仙子天将。
旻焰乾坤囊中变幻出一只帆船，将失去双足的玄湫送了上去，掌心神力一推。
“神尊！”玄湫的声音很快离他很远。
纵使玄湫不想走，他眼下重伤的身躯也由不得他。
仙子天将把旻焰围住，手持仙器，严阵以待。
“旻焰神尊，你竟然放走了罪仙。”
“放走罪仙，与罪仙同罪，得罪了，上！”
他们不是旻焰的对手，真正的对手走了，旻焰不愿伤他们，也不想和他们纠缠太久。
掌心神力化作铺天盖地的花瓣，转瞬消失在混乱之中。
旻焰顺着刚才那缕神息，追逐而去。
对方一直在暗处，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被旻焰送走的玄湫还未出玄天界，便遇上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端庄沉稳的紫衣，衣摆银边泛着鳞鳞的光，头钗凤羽，脖颈修长，遥看便是一只雍容华贵的凤凰。
玄湫看清她的脸：“是你，凤韶尊主。”
凤韶面容清冷，举手投足间皆仙气飘然。
“玄湫仙尊，这是要去哪里啊？”
玄湫一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想抓我，也好，反正今日玄天界守卫森严，我来这里便不敢奢望能回去。”
“玄湫仙尊如此激动作甚？”凤韶眼尾勾起，“本尊不是来抓你的。”
玄湫道：“你也是来要我命的？没曾想，玄天界天规这般森严又如何，还不是‘藏污纳垢’，真是可笑。”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凤韶道，“你不是想活着见到你的意中人吗？本尊可以成全你，只要你交出一物——你的一点点龟甲精血。”
闻言，玄湫大笑起来。
“多么荒谬，因为我这一身血脉，有人恨不得我死得干干净净，有人费尽心思想要我一滴血。”
玄湫眼睛黑如曜石，沉如暗夜，“可惜我不是器物，更不会受人摆布。你不是想要我的龟甲血么？睁大你的眼看看吧。”
玄湫现出原身，神龟龟甲已经不在，只剩蛇身。
凤韶怔了下，逼问他：“龟甲在哪里？”
“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你永远都别想得到。”
“好，好。”凤韶怒火中烧，“既如此，你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凤韶取腰间一根凤翎，化为仙剑，向他刺去，被灵帆上的神力挡了一下，她再次劈了过去，神力消散。
玄湫周身仙力已经尽数给了离莘的识魂，如此便毫无反手之力，千钧一发之际，忽生的瘴气蔓长，内有蛇毒之气，会让凤韶片刻失明。
一人破尘而来，坐上灵帆，施力带他离开。
玄湫看清他面容，惊讶几分：“玉京神尊。”
玉京面如冠玉，身姿飘然：“你放心，是旻焰托我来救你的，我不会害你。”
玄湫自然知道，心里涌出许多感动。
他茍存于世，有人觊觎他血脉，有人想要他死，也终究有人愿意在绝境拉他一把。
让他想，继续好好活下去，报答他们。
*
神界之上，旻焰身形穿梭云间，忽闻那人道：“旻焰，我想放过你，你却这么急着找死么？”
天间神光坠落，旻焰挡住了眼，只见那神光像被劈开，化为刀林剑雨。
他以神力相抗，却觉得眼睛被刺痛。
前世鬼界的无底冰洞之下，凤尘年给他看的那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深。
无数刀剑般的神光向白泽和巫匀影而去，他们周身是血，彼时白泽就是死在了神光之下。
多么讽刺，一个神兽死在了本该庇佑他的神光下。
“这便是与我为敌的下场，”凤尘年似是叹惋，“可惜啊，你的小神座踏遍六界寻你，鬼界万谷都快被他寻遍了，那些无底洞里凶险万分，冷得刺骨，他却挨个寻你。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在这夜鬾谷底找到你了。只可惜，区区神兽，怎么妄想以力抗天呢？”
旻焰彼时神体脆弱，唇角干涸，流下的都是血泪，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凤尘年道：“还有啊，你心心念念的巫匀影已经重新变成那个无心无情的邪神了，你别妄想她会想起你，垂怜你，她得知白泽身死，以为是你不愿意救他，早已恨透了你。”
彼时凤尘年添油加醋，明明巫匀影是信旻焰的，而旻焰并不知道。
无底冰洞那么冷，都没有心冷。
旻焰当时便想，他一定会杀了凤尘年。
所以，八十八年间，他燃烧真神神魂的轮回之力，一点一滴筑造了扭转乾坤的法阵。
待他和邪神一同身死于神魂灯下，只消启动法阵，便会一起回到从前。
这一次，他要让凤尘年血债血偿。
熟悉的神光剑阵让旻焰短暂忆起痛苦的记忆，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他头痛欲裂。
漫天熟稔的神光剑阵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霎时间，无底冰洞不见天日的黑，冰寒刺骨的冷，降神钗伤口无穷无尽的疼......反复如梦魇刺激着他。
他只觉心口剧痛，胸腔剧颤，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身上神袍被割破，淌下神血。
他擡眸怒视苍穹时，眼里已然迸发出骇人杀气，几乎自虐般地引自己的神血化为神力。
带着血气的神力汇聚指尖，他玉指如刃，以死相搏，似是要同归于尽。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忽然疯成这样，当下想先离开。
旻焰的面容被阴霾笼罩，恨意直达眼底，不要命地自伤口引血，心里当时只有杀欲。
忽闻一声狮吼之声，有人在唤他：“旻焰！”
他转身的瞬间，神光剑阵随主人远去而消散。
只见巫匀影已然变换了一身出尘绝世的绯红仙袍，如阴森地府中开出的曼珠沙华，明艳不可方物，似苍凉之地最后一抹朱霞。
她逆光而来，拥住了他受伤的身躯，抚摸他被杀欲和恨蒙蔽的眼，抚平他紧蹙起的眉。
“你在做什么？”巫匀影举止那般温柔，言语却那般难抑怒气，“你疯了吗？命也不要了？若我不来，就此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旻焰，你的心真狠。”
巫匀影很少觉得怕，当方才她是真的感觉到了恐惧和锥心的凉。
白泽也忍不住道：“是啊神尊，我们的计划不是一直在好好进行吗？怎么突然如此决绝，我方才远远看到都快吓傻了，那是飞一般地赶过来啊。”
旻焰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眼前鲜活无比的白泽，身上没有半点伤的巫匀影，黑眸中忽然溢满了泪水。
他们都还活着，没有受伤，真好。
重生以来，他日日都表现得那般坚韧，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
巫匀影当即发现不对：“怎么了？”
她紧紧抱着他，语气放软，“好了，是我言重，别难过，夫君一直都那么成熟稳重，偶尔任性一次也没事，有我在，我会护着你。”
旻焰一言不发，目光在她脸上凝住，好像一刻也不想移开。
“匀影，你在哄我吗？”
巫匀影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被人哄，毕竟神尊大人很少表现出这样一面，巫匀影其实心底很是心疼，但她不能展现出来。
她要在旻焰冷的时候，给他温暖，让他触目所及的都是明媚阳光。
“算，是吧。”
“多哄几句好不好？”旻焰忽然道，“我想多听几句你的声音。”
......白泽瞬间觉得自己显得很多余，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又聋又瞎。
巫匀影含泪笑道：“好，我们回家，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