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不周

人界不周

凤尘年半身堕魔,右掌心漆黑如墨,降魂钗予他的痛苦让他面目狰狞,神情可怖。

白泽化为的灵珠那样光泽夺目,散发着和旻焰一样圣洁纯然的气息,不染纤尘,他可真想将他毁掉。

凤尘年的右掌心探向白泽,掌中魔力流转,如噬人的妖魔汲取对方的灵力。

只持续短短瞬间,不周山冷寂无声的天幕骤然传来电闪雷鸣之声,像哗啦啦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瓢泼急雨。

只闻自远处而来的骤雨声,却不见一滴雨落。

不周山苍茫的白雪迷了人的眼睛,凤尘年仰起头,自漫天风雪中,只见不明巨物向他不断靠近。

等巨物离得近了,他才惊觉,那竟然是鸟,不是凡鸟,不只是一只鸟。

竟然是整整一十四只九头鸟,那鸟携带着倾覆山海的魔力而来,还未身至,便叫头顶整片天幕化为赤黑色,就如同昏倾之巅的天幕。

是魔兽九婴,历来魔尊最高贵的魔座。

听闻九婴魔座几年前,喜闻十三枚蛋破,十三只幼崽个个超凡脱俗,各有所长,就如同得了上天眷顾一般。

九婴将此事到处说道,传遍五界,甚至传说还流传到了人界,人族惧怕九婴这般传说中的魔兽,但九婴自己骄傲无比。

也有传闻,九婴桀骜不驯,自太祭死后,唯有千颜魔尊,让它敬服,俯首称臣。

如今九婴带着十三个成年长至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来到人界不周山,像在示威一般,必然不会是巧合。

凤尘年没等到邪神和旻焰中的任何一个前来救人,反而等来了骇人听闻的九婴魔座。

眼下他重伤,不能让九婴发现他的踪迹,不管对方因何而来。

凤尘年如此想着,却见那一十四只鸟目的性极强,直逼他而来。

凤尘年电光石火之间,才确认这魔鸟真为他而来,他来不及细想原因,连忙后退几步。

九婴铺天盖地的翅膀一振,掀起满天雪尘飞扬,凤尘年被它掀起的飓风吹出去老远,后背重重地撞上了不周山的山体,发出闷响。

五脏六腑被降神钗所伤的伤口瞬间撕裂开来,血肉模糊成一片,他疼得额角直冒冷汗,涔涔落下。

他没有忘记那个人的警告,将白泽连忙藏于衣襟中,同时连滚带爬地勉力站起身,身形不稳。

明明狼狈至极,却仍想保持昔日风度翩翩的少君模样,他的笑容在看见魔座上的人时,僵硬住了。

“你是,千颜魔尊?”

对方和他有过一面的千颜长得并不相像,连周身气度也不相似,对方显得更加气宇轩昂,如圭如璋,偏就是如此,更让他心底里觉得,这便是千颜魔尊。

千颜魔尊有千面,即使相貌气质有异也不足为奇。

但对方给他的感觉......

传闻千颜魔尊让魔界万民臣服,如今见到了,周身魔息果然澎湃如同日升月落时的涌潮之水。

凤尘年不禁都要怀疑先前见的那个是假的,或者是对方用的傀儡之术。

对方就这么站在九婴魔座的脖颈之上,用睥睨万物的眼神注视着他,看不清眼中情绪,但扑面而来的感觉让人窒息。

同样这么盯着他的还有十四只九婴鸟,凤尘年自问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眼下他背靠山体,真的觉得内心拔凉。

“又见面了,凤神。”

对方一开口,凤尘年便确认他身份,果真是千颜魔尊。

眼下他不宜和千颜起冲突,只好先问:“不知魔尊驾到,所为何事?”

“你觉得呢?”巫匀影这张脸的声音很有压迫感,加之她刻意压着,响彻在不周山地域,冰冷彻骨。

凤尘年想逃,他还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完成那个人交给他的事情,没有等来旻焰或是邪神,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活阎罗。

凤尘年眼下不得不低头做人,毕恭毕敬道:“魔尊,本君受奸人所害,如今颠沛狼狈,衣冠不整,乍然间得见尊容,实在有污您的眼睛。不如这样,待来日本君回到玄天界,恢复好了这一身的伤,再去魔界亲自拜会魔尊,定备厚礼,显示我玄天界以德御下的诚意。”

巫匀影发出一声好笑的轻嗤:“以德御下?诚意?凤神少君是在同本尊玩笑吗?”

她尾音加重,飞身下了魔座,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掌心魔力一掌劈向他的胸口。

凤尘年再次撞到尖锐的山岩之上,喉间血流不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巫匀影认真欣赏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伸手拍拍他凌乱的衣襟,勾唇道:“凤尘年啊,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鬼样子,还敢一口一个本君?还敢说御下?你落入本尊的掌心,本尊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轻饶了你呢?”

凤尘年捂着刚刚被袭的胸口:“你竟敢如此对我,千颜,你若敢动我,玄天界仙神共愤,你魔界必定血债血偿。”

巫匀影反手一挥,灼烫的魔力打了他一巴掌,她飘飘然地笑:“那便试试。”

“你要做什么!”

巫匀影周身洋溢着魔息,她的手掏入他被降神钗所伤的窟窿中,手上瞬间沾满了血,她将那血擦在他脸上,血气诱人。

巫匀影身后的十四只九婴魔鸟瞬间馋红了眼睛,像八百辈子没吃饭一样,饥渴地盯着凤尘年一身血肉。

“本尊本来想多留你个几十上百年,慢慢折磨的,”巫匀影啧啧两声,看着自己手中凝结而成的焰状魔流,叹惋道,“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自己逃了也就罢了,竟敢动本尊身边之人,那也怪不得本尊了。”

方才被恐惧阴霾影响情绪的凤尘年此时才仿若大梦初醒,眼神中满是警惕:“你究竟是谁?”

“凤神自诩聪明,不会连这个也猜不到吧。”巫匀影可惜道,“要说这世上谁最恨你,那便只有本尊和旻焰神尊了。”

凤尘年瞳孔骤缩:“你是邪神!”

巫匀影冲他一笑,这个笑,就是巫匀影平日里张扬又不屑的笑。

凤尘年顿时陷入混乱,完全无法相信:“怎么会,这不可能,我在做梦,这是梦,这一定又是那该死的梦!”

“梦?”巫匀影笑得粲然又寒凉,“凤尘年,你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日日夜夜噩梦不止吧,那是你的师尊,菩萨般的神明给你的‘恩泽’啊。这句话,你应该做梦也梦不到吧。”

凤尘年的魔气快要蔓延遍及全身,明明那个人是让他来让巫匀影堕魔的,他倒好,自己先控制不住周身滔天的怒意和无尽的悔恨。

巫匀影火上浇油道:“这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好受吗?是不是想杀了我,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此时倒是终于有人能与我共情了。而这个人是你,本尊真的好高兴。”

“你疯了!”凤尘年不断地向后爬,“你这个可怕的怪物,我早知道邪神的心血都是黑的,我早便该杀了你!”

巫匀影神情冷然得能刀人:“所以呢?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那样我会更看得起你。”

“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这么快死!”凤尘年只敢咆哮出这一句话,瞬间又噤若寒蝉,像是怕极了,望望天,又环顾四周,好像怕有人随时索他的命。

“你终于说出实情了,”巫匀影道,“所以,你护我,从不是因为想给邪神一次向善成神的机会,你杀我,也从不是因为要保护六界,保护苍生。

“凤尘年,”她齿间溢出恨意,“你死有余辜。”

巫匀影起身,冷冷落下一句话:“杀了他,剥皮啖肉。”

话音落下,十四只黑压压的九婴魔鸟向凤尘年飞去,他忽然变换出一物,巫匀影愣了一下。

“白泽竟在你手上!”巫匀影擡手,浩浩荡荡的“吃人队伍”及时刹住了脚步,一只只垂涎欲滴,对着凤尘年龇牙咧嘴,发出骂骂咧咧的鸣叫。

“都闭嘴。”

魔尊发话,魔鸟们瞬间闭上嘴都不敢叫了,竟然看起来有几分乖巧温顺。

巫匀影紧盯他手中之物,神情像要杀人:“把白泽还给我,否则本尊撕裂你的神魂。”

凤尘年轻声一笑:“邪神啊,我虽不知你是如何成为魔尊的,但你知道你为何周身魔力如此强大,却还未血脉觉醒成真魔么?”

巫匀影一字一顿道:“本尊再说一遍,把白泽还给我。”

凤尘年兀自道:“因为你啊,终究是天生神胎,我的好师尊让你生出情根,你以为是爱你,其实是害了你。无情无心,方能无坚不摧。你是邪神又如何,一旦有了软肋,有了顾忌,便会跌倒,便会失败。”

巫匀影已经不想和他废话,万魔令灼烫无比,一旦释放,便是足以灭世的魔力。

魔令之力汇于她眉心一点,魔印妖冶黑浓,凤尘年在她逼近他而来时,移步换影,从身上抽出数根凤翎变成无数个和他一样的身影,如成群的蚊蝇晃得人眼晕。

巫匀影魔息烁烁,身上的三生万物珠让她灵台清明,那是旻焰的神力,至纯至正,能让妖邪无所遁形。

锁定凤尘年之时,巫匀影以魔力化剑向他面门而去,却见他露齿一笑。

巫匀影的剑顿在原地,只差毫厘便会刺入白泽眉心。

她收回剑时,凤尘年已经消失了。

他终究为了自己保命,将那个人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丢了......

巫匀影将白泽化为人身,他迷蒙地睁开眼,看到邪神,有些意外:“邪神殿下,怎么是你来救我?”

“怎么?不满意啊,”巫匀影道,“我是你主人的妻子,便也是你的主人,救你不应该吗?”

白泽愣愣地点头道:“多谢神尊夫人。”

“谢什么?”巫匀影这一次终于救下了他,一瞬间终年郁结于心的心魔消散,她真的逆天改命成功了一回,她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白泽,是我该谢谢你,你在人界时救过我,我这辈子一直都知道。你活该长命千万年,生生世世平安顺遂,这是你的福报。”

白泽看清了她眼中婆娑的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魔界之时,旻焰神尊水镜中所现的前世之事,他都见过了,他自然知道邪神为何而如此感动。

成功一回真的不易,保护自己都难,护住他人更难于登天。

白泽笑道:“这话怎么听着不像祝福。”

巫匀影笑中带泪道:“你懂什么,这是神的祝愿,魔的诅咒,很灵的。”

白泽点头:“那我也祝愿邪神殿下,所愿皆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