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妖界
不夜妖界
玄湫仙君的转世孤湫是一个很亲和的人,和仙君本人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憨厚老实的傻气,眼神里少了些沉稳和睿智。
这样反而更惹普通妖族喜欢,因为没有仙族的高高在上。
凤尘年说与他投缘,想和他一起用个午膳后,孤湫很快便同意了。
“只是我平日里都和妻子一同进膳,我需要问问她的意见。”孤湫挠挠头道。
凤尘年点头,在孤湫先行去请示他的城主夫人后,凑到巫匀影旁边站着,抱起胳膊道:“人界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妻奴,我觉得他便挺符合这个词的,胸无大志,心里只有女人,你觉得呢?”
巫匀影不知凤尘年和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少君很少对他人这样评头论足,何况这人是玄湫仙君。
她耸耸肩:“我觉得他这样挺好。”
“这般算好?”凤尘年有些惊讶,觉得自己半点不懂巫匀影的心思。
他之前分析邪神有魔邪星降世的血脉,应该天性好强好战,怎么也该更喜欢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他觉得之前所做的都有所偏离。
他极力在对方面前表现自己,却得不到欢喜和崇拜,她反而更欣赏喜欢这种和泥土打交道的糙汉......
孤湫骑着妖马,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带着马车来接他们,笑容灿若晨辉:“跟我来吧,我夫人答应了,已经让人备下了好酒好菜。”
少司命文质彬彬地恭谨行礼:“如此便麻烦您了。”
“好说,”孤湫回礼道,“你们都是从不夜城远道而来的客人,平日里我和河墩关系也很好,你们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尽尽待客之道是应该的。”
巫匀影倒是没想到他们现下这样普通的身份,竟然也可以直接进城主居所,和城主一家一起吃饭。
有城主如此,难怪雨祁城如此富庶。
巫匀影不是第一次看到离莘,前世妖神玄湫作孽太多,罪孽深重,在受天劫而死之前,控制不住自己爆发。
巫匀影在那时看到了他的记忆碎片,看到他最撕心裂肺的那段记忆。
看到离莘死在勾.□□下,面色苍白如纸,颈上的血窟窿骇人,血流如注,染红了淡黄色的衣衫。
眼前的离莘也身穿着一模一样的衣物,头发挽起,上面别着一根黄檀木簪,细眉杏眼,给人一种温婉贤淑的感觉。
离莘坐于桌上主位,本是城主,见到客人来时,也起了身,对他们和善地微笑:“初次见面,大家别客气,都落座吧。”
少司命对她道了谢,坐在孤湫和凤神中间,颇有几分拘谨。
离莘见状道:“我夫君经常带朋友回来吃饭,你们不必拘束,尽管夹菜,看看合不合口味。”
这句话缓和了少司命的紧张,他笑了笑:“多谢,那我便不客气了。”
离莘从他的笑脸上移过视线,就见对面的俊俏男子正盯着她看,见她看了过来,也勾唇笑了笑。
离莘迟钝地点了下头,低眸吃菜时,多了几分不自在,她分明看到了他方才的眼神,里面颇有探究意味。
她直觉此人不简单,心里预感也并不好。
凤尘年不急着向她询问过多,反而一直在回答孤湫的问题,比如自己在不夜城谋什么差事,平日里喜欢吃咸口还是甜口,千里迢迢来这边可还习惯这里的水土......
一顿饭吃得看似祥和,估计也只有孤湫这么觉得。
饭后,孤湫询问:“你们远道而来,可有住处?”
凤尘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们出去随便寻个客栈住上几日便好。”
孤湫热情好客:“我家宅院很大,空着的屋子不少,不如你们就在这里住几日吧。”
凤尘年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不过几日,不麻烦的。”孤湫道,“现在正是农忙季节,许多本地客栈都闭门不待客,价钱也颇为昂贵,你们在这安心住下吧。”
凤尘年看了离莘一眼,对方点头:“夫君说得有理,我这就让人去给你们收拾三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凤尘年不再推脱:“如此便多谢了。”
入夜,妖界的月亮很高,显得距人很远,无法触及。
庭院有鸟虫声,并不嘈杂,似乎有悠远空邈的琴声传来,声声入耳,温柔而自然的声音让人感到内心静谧。
而此刻的凤尘年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
他昨夜一夜未眠,眼下正坐在桌案前,手捧卷轴,另一手撑着脑袋小憩。
他眉头紧锁,朦胧梦见白天巫匀影身上的神息,只是换了番场景。
水草丰美的仙河边上,一个白色身影正在修剪杏树的树枝。
年幼的树灵一个劲地喊:“别裁啦别裁啦,尊上,我都快秃啦。”
对方的声音飘渺空灵,低低地笑:“秃只是一时的,裁得好明年你才会长得更茂盛,长出好多漂亮的小花和圆圆的果子。”
“......感觉您在骗人。”
“怎么会,尊上什么时候骗过人。”
“倒也是,唔好吧那您轻些哦,别扯到杏杏的头发啦。”
“好。”
凤尘年的视角在河对岸,巫匀影的身后。
他见她手里拿着鱼粮,趴在枝繁叶茂的树后,身着藕色的短襦,碧色的长裙,两髻飘带迎风飘扬。
她很是专注新奇地看着对岸,像在看一幅美不胜收的画,亦或是一道难得一遇的风景。
她身上也溢出了这样的神息。
凤尘年忽然感觉很生气,强烈的占有欲充斥着自己。
就像一个从未对自己笑的人在对别人的笑,而这个笑明明该属于自己,只该属于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控制不住地恨,妒火烧得他头疼欲裂。
画面一转,阴暗潮湿、看不到光亮的无底洞xue里,夜鬾鬼的哭声凄厉刺耳。
那道白色身影被十七根降神钗穿透身体,钉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白发曳地,尾端被血染得血红,那人像死了一般没有生机。
这个画面转得很快,因为凤尘年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呼吸,像被扼住了喉咙,险些无法喘息。
他心里很慌张地喊,你是谁?怎么会这样!
梦境中,他在无边黑暗里疯狂了许久,终于有一扇门。
他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推开那扇门,看到浑身浴血的巫匀影用尽全力扛着白狮,拼命地喊——
“巫匀影求见神尊!白泽为了救我快不行了,神尊求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我求您了,见见我好吗?”
凤尘年的恐惧到了极点,而梦境中的他为什么那么冷冰冰,那样冷静地说:“匀影,师尊不想见你,把人给我吧,我会救他。”
巫匀影几乎是在听到“神尊不想见你”这几个字的同时,整个人泄力晕倒的。
凤尘年看到梦中的自己走到白泽身边,在对方拼尽最后力气挥出一爪时,往他额前狠狠地扎入凤翎,血溅了自己满脸。
白泽冰蓝色的瞳孔此时血红,又很快失焦。
凤尘年被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盯着的同时,醒了过来,大口喘气。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不断地喃喃,“如此可怖,幸好,只是梦,幸好。”
凤尘年缓了好久,脚步有些漂浮地晃到外面透气,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荒诞无比的梦。
他踱步到水缸捧水想洗一把脸,却在倒影里发现,迎着月光自己的双眸被杀气染红。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些都是你做出的选择,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选。
什么意思?怎么选?
凤尘年心乱如麻,一掌击在水上,水溅得老高,水缸直接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阴影处有个人影晃动,他冷声道:“谁?”
那人走了出来,纤瘦而高挑的身材,一步一步走出了大家闺秀的气质,月光照在她脸上,有种静好的美。
“原来是离莘城主。”
凤尘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掸了掸衣角,仿若无事发生。
离莘走到他旁边,擡头看着月光,慢声道:“你并非我妖族之人吧。”
凤尘年知道自己方才露馅,坦然道:“看来城主一早便对我有戒心,观察我许久了吧。”
离莘道:“我并无冒犯之意,也是远远听到你打碎水缸,才过来一瞧的,你可有伤着?”
“没有,”凤尘年看向她道,“你不好奇我是何人?”
“由河墩引荐的朋友,”离莘慢声说,“你应该认识妖王。”
凤尘年眉梢一挑:“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妖王这个废物,眼线早被人发现了都不知道。”
离莘闻言,神色变了变:“你敢如此说妖王,听闻玄天界的上神上仙们近日特来妖界查案,莫非你就是凤神少君。”
“看来你是真的聪明。”凤尘年笑了笑。
离莘脊背瞬间蔓延上凉意,当即想到了一切坏的结果,故作无事道:“凤神少君日理万机,如今亲临我雨祁城,不知是因为在我们城中有罪妖的线索还是?”
凤尘年摇头的时候,她的心便已经凉了一半,脸色很难看。
凤尘年负手而立,看她神色,便道:“你如此聪明,应该早知道了孤湫是我仙界中人吧。”
离莘很低地“嗯”了一声。
凤尘年瞅她:“既如此,你也该料到他是下凡渡劫,意外闯入妖界的,可你非但不将他送回人族,还让他步步沦陷,你难道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离莘喉咙发紧:“我想过,是我自我麻痹,一晌贪欢,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凤尘年默了默:“倒也不是无法挽回,你可以......”
他还想说什么,离莘红着眼打断:“可我二人已经结为夫妻,生死不渝!”
凤尘年轻笑一声:“只是这样?”
离莘愣了愣:“少君这是何意?”
凤尘年面色不虞:“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这种关系一纸休书便可作废,算不得什么。”
离莘失语,片刻后大笑:“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族啊。”
凤尘年脸色阴郁:“本君没同你玩笑,若你真的爱他,就别为了自己的私心,毁了他。”
离莘确实有私心,她真的无法割舍这段感情,但她也不想影响他的前程,他本该渡劫飞升,不该被她影响。
她闭了闭眼,痛苦道:“可以缓两年吗?”
凤尘年冷酷道:“没得商量,命簿上已经偏离了一年,再等下去,这次历劫必会失败。”
“好。”离莘下定决心,一定好好修炼,有朝一日去仙界找他。
而凤尘年就像会读心术一样,道:“本尊还有一个要求,你永远不能再见他。”
“为什么?!”
“你可知为何区区一个小仙渡劫,本君却要亲自来处理?”凤尘年道。
离莘不知道,这也是她疑惑的地方,她本以为可以这么躲着和他过一辈子的。
“实话告诉你吧,他对天界来说很重要,有特殊血脉,前途无量,而你只是区区一株水蕨。”
凤尘年说,“你和他有天壤之别,你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阻碍,无论是本君,还是玄天界,都不会肯定你们二人的结合。”
离莘一下子站不稳,瘫倒在地。
凤尘年却仍不住口,继续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本君算到你命格孤煞,克亲克友克夫,而且就在今年有一躲不过去的大劫,十有八.九会灰飞烟灭,或早或晚的事。若你不想让孤湫太痛苦,便按我说的做。”
此话一出,离莘彻底心如死灰,眼角珠泪滑落:“少君想如何做,悉听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