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我自知
平生我自知
再看不见崖边面面相觑的黑衣人。
这风寒意刺骨,岑烟被吹的多了些清明,她略一偏头,瞧见正跟她同时下落着的项寻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拥着自己,生怕人跑丢了。
风吹着,将二人的鬓发纠缠在了一起,仿佛打上了死结。
其实她从未跟项寻说过。
那日他于雪中向她走来,少年人的身量尚且单薄,她却好像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岑烟的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的摸黑走来,前路如长夜,灯火寥落如残星。
她从未曾奢望过有光出现。
光太过温暖,也太过刺眼,她很害怕,但是又抗拒不了,所以只能逼着自己远离。
如今也是生死之交了……有些原本很是在意的东西,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
“轰隆——”
一声闷雷。
项寻借助崖边的树枝,竟然真的和岑烟一起活了下来。
但岑烟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已经到了叫都叫不醒的地步了。
崖底就能找到一些消炎止血的药草,他摸了岑烟的脉搏,但还是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毒,他现下能做的只有先处理伤口,免得变得更糟糕。
剑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但岑烟的长簪还在。
岑烟面色红润,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但项寻脸上的凝重却没有松懈下一刻,他仿佛遇到了至今最大的难题。
箭羽已被割去,项寻没有动它,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岑烟的衣裳割掉一块布。
完成之后,因为太过紧张,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
那处的血迹如此鲜明,他也没有那般禽兽,到这时还会心存旖念,项寻的手轻轻地握上那半截箭……
却踌躇上了。
思考了一瞬到底怎么拔才会不那么疼,但最终都被否决……这种事讲究的就是快准狠。
岑烟在昏迷中也是眉头紧锁着,她闷哼一声,箭被顺利拔出。
伤口并未伤及骨头,待乌血流的差不多了,项寻松了一口气,将药草给她敷上。
空中雷声阵阵,云雨欲来,催得人越发紧张起来。
项寻擡头看着四周,估量着一个方向,开始寻找能避雨的地方。
小心的抱着岑烟走了一会儿,仍不见出路。
而雷声催人,时间紧迫,只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凑合的低矮山洞,可这山洞只是地面与斜山夹着的一个角,直不起身,两个人待着也很挤。
他找来大片叶子,放于外面,总能遮蔽一些风雨。
又捡了还有些干燥的干草和大片落叶铺在山洞里,为了让岑烟能待得更舒服点。
正担心着还有哪里是没有做到的,终于还是下起雨来,他不能再往外跑了。
寒意也悄然而至,项寻便将自己外袍脱下,给岑烟披上,她的箭伤伤在右肩,不能躺下,只能趴了。
项寻犹豫了一下,见那枯枝落叶既尖锐又有毛刺,总担心硌着她,将外袍的一只袖子拽在底下,才将斜靠着山石的岑烟放下。
他虽身着里衣,可却是一贯都不嫌冷的,只怕岑烟这番一惊一乍落水淋雨之下又生起病来,那才严重。
她中着毒,根本使不上力。
项寻便牵起岑烟的手,渡她内力驱寒。
不知过了多久,岑烟紧皱着眉,吐出一口乌血来。
见人有了反应,项寻紧皱着的眉头微展,叫了一声:“言言?”
岑烟头上的闷痛还未褪去,她艰难地看向面前的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讲出一个字音已经花费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我……”
“还未好?”项寻很是懊恼。
他摸上她的脉,脉搏一如既往的强劲有余、后续不足,实在看不出有中毒的迹象,只是体虚了些。
口中喃喃道:“……究竟是什么毒,我竟从未见过。”
岑烟闷咳了两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并未见过。
看天色,约莫是辰时了,外头正下着雷雨,而自己伤口处清凉,身下也并不寒冷,又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旁边的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这一切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暖的力量。
不知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是项寻驱寒的内力,还是火堆的热力。
又修整了一段时间,岑烟总算恢复了些力气:“……如何……下来的?”
项寻这时的停顿几近于无,他淡淡道:“崖上有错落的树枝,正好可以落脚。”
是这样吗?
有火光映照着,二人的眉眼都趋向于温和,有风吹过,摇曳的光给二人蒙上了一股相依为命的脆弱感。
滑过他有些蓬头垢面的形象,岑烟的视线最终落到了项寻的手上。
那双原本被岑烟夸过许多次好看的手已经变得满是伤口,血痕遍布,但却只被人囫囵擦了一下就不再理会了。
岑烟盯了那处许久,又看着项寻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泞的白色衣袍上那几处鲜红的血渍,就知飞身下崖……远没有他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看着岑烟在盯自己,项寻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如今的形象乱糟糟的……该不好看了,岑烟怕是会嫌弃。
他抿了抿唇,恍若不经意般道:“待雨停后,就能出去洗漱了。”
岑烟略微诧异,他好端端讲这个做什么?
她要保存力气,不便讲话,便只维持着原本的动作望着他,似乎只是在出神。
“……”
她盯了太久,项寻越来越不自在。
他忍不住偏开了眼,这时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这种程度是如何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项寻抿起唇,终于明白了岑烟刚才为什么那样看他……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又在使苦肉计骗她?
他身上的确是添了不少伤口,但都是小伤,不值一提,凭借他痊愈的速度,很快就会长好。
没有再解释什么,项寻轻轻起身,用方才还剩下一些的药草快速涂抹了一下,正当要离身之时,看到了刚才用叶子卷成的杯子里已经接了不少的雨水。
他拿到岑烟面前,并没有说话,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就喂了些水给她。
岑烟浑身滚烫,这点水仿佛是进了沙漠的甘泉,令她倍感舒适。
岑烟喝了大半杯才想起来项寻。
她停住,项寻立刻感觉到了,便问她:“不喝了吗?”
岑烟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下:你喝。
项寻明白了,他道:“不缺水,待会还会有的,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岑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眸继续喝,很快一杯见底。
“还喝吗?”
不了,岑烟擡眼看他。
项寻就将杯子收了起来,并没有想喝水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样待着,听着外头的雷雨声和身旁的火花声,人的心态也宁和了下来。
“你……”
项寻闻言扭头,岑烟却垂下眼并未看他,令人疑惑刚才的那声只是他恍然间生出的错觉。
项寻向背后的山石又靠了些,没有再继续盯着岑烟,但也没有想要扭回头的意思,只是出神地看向对面的山石。
岑烟自是知道。
但她心中也在思量着。
想要说些什么呢?或者是……她想要得到什么回答呢?
那道几欲破土而出的冲动被岑烟给重新按压了下去。
反正现下两个人都绑在一起了,她没有再问起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岑烟默默不语了,项寻却莫名有些想说什么。
这里实在太平静了,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在期待着些什么。
“现在京城怕是乱了起来。”
岑烟明白他的意思,一个遇刺的郡主,一个擅自离宫的质子……
可是她不想去想这些。
二人都擅长药理,比之一般郎中都要懂得多些,可却都瞧不出这是什么毒……岑庆帝知道她一直都懂这些,她身上中的一定是他特意找来的毒,她无法解开的毒。
岑烟心里总觉得,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她的担心并非毫无理由,明明是中毒,浑身滚烫着……怎么可能止血消炎就能治好,天又下雨,别说去看郎中了,淋着雨找到出口都没有可能。
“你为何会喜欢我?”
项寻恍然以为这一句是自己听错了,要不然岑烟这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对上岑烟的眼睛,才知并不是他听错了。
“我并不觉得我值得让人喜欢,除了我对你好这一点与别人不同。”岑烟垂下眼皮,整合了一下意思,将疑问再次抛出。
她不觉得除了对项寻好之外,有任何特质足以称之为招人喜欢,甚至是在被拒绝两次之后,还能赶来救她,甚至一起坠崖,帮她至此。
如果是感激,岑烟可以理解,但是感情……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为了她而放弃一切的事。
试问当初的岑烟可以为了岑禹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不,不会的,她即便做了许多别人看来很傻很卑微的事,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要卑微求爱,她是觉得自己并不如曹晴好,但也没有说要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失去尊严。
那时候喜欢白衣服,那时候觉得化那种妆容好看,那时候就是不肯认输服软……她做的所有一切,只是因为当时想做便做了,仅此而已。
她曾经那样追逐过岑禹,但还不是生死的选择,仅仅是被流放而已……她就已经开始觉得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