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馀香 作品

在冰天雪地里开出花来

在冰天雪地里开出花来

岑烟躲开他的视线,将草稿纸给合了起来,她该走了。

“姐姐。”项寻低声叫她。

“那日我曾说过,‘比不得庄子,项寻是个俗人’,如此看来,倒是一语成谶。”

不......不要往下说了。

项寻低下头看她,声音温柔的不成样子:“我这一生,只有姐姐待我这般的好,教我明理、授我才能、予我自由......”

“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姐姐就又要离开了,然后剩下我一个人......我就只能一直回想着和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撑过无数个黑夜。”

“我是实在有些贪心了,明明也曾想过,能就这样待在你的身边就足够了的,可是姐姐那么好那么好......我简直忍不住想要姐姐给我同样的回应。”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他笑得很是温软:“这些年里,我一直都在看着姐姐的背影,而姐姐永远都是那样,像个开拓疆土的常胜将军,好像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你。”

“我的姐姐这么优秀,这么温柔和勇敢......同时又这么的招人喜欢。”

“来年春天,姐姐就要及笄了,日期离得越来越近,我就越发平静不下来,我是真的很怕......怕突然有一天姐姐就不要我了,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会疯的。”

十四岁的少年剑眉星目:“我很少求过姐姐什么,不、如今也不是求......我只是......我只是喜欢姐姐,想要跟姐姐共度余生。”

他说得肯定,如同立誓一般:“我喜欢姐姐,什么样子都喜欢。”

然后声音又放得很轻:“姐姐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

她一直都僵硬的不敢动弹,直到项寻凑近,他似乎想要牵起她的手。

岑烟猛地后退。

回过神来就看到项寻难过的面容。

沮丧的情绪涌在那双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中,他半垂下眼,低着头,无辜又可怜。

心疼是心疼的,生气也不是假的,她知道项寻一贯擅长装可怜,可岑烟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冷酷,尤其是面对项寻,她其实都怕自己撑不住面上的表情,好在他面前落了下乘。

“郡主。”项寻像一只被雨水劈头盖脸给打了一顿的猫,垂头丧气的低着头,连顺滑的毛都被风雨打湿了。

他已经很久没叫这个称呼了......岑烟心中一跳。

......她伤害到他了。

是的,她该解释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不该是这样的,这样想着,岑烟慌张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瞧着她的动作,项寻有些不敢相信,也实在是委屈......他觉得岑烟分明是有几分喜欢他的。

细水长流对她没有一点用,只要项寻不说,岑烟就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他的心思,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能继续再拖了,于是下定了决心。

可岑烟给他的反应......恰恰是最坏的那一种。

岑烟现下已经离项寻有了一米远,椅子被她刚才慌乱的动作带动,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歪扭着停在身后。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渡口,在岸边等着一条又一条的船过来、停靠,而后离开。

船可能会错过一个渡口,渡口却不会错过任何一条船。

不该有一艘船过来,想要永远停留在这里的。

他说,他喜欢她。

项寻......他怎么能喜欢她呢?

岑烟凝目看了他半晌,然而项寻不躲不避,就这样迎着她的目光,带上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原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内心枷锁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糖纸,而他的这股热情几乎要将它溶出一个洞来。

二人对峙着,好像谁先移开眼谁就输了一样。

他看着她,抱着对未来的憧憬......岑烟当然相信当下他说的是真的。

此时此刻,项寻无疑是真挚的,岑烟能明显地看到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眼睛甚至都不带眨的,带着希翼的光,像是看着什么易碎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满怀期待的......

他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岑烟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她上辈子究其一生也就是为爱而已,可她奋不顾身的燃烧自己,也没换回一个眼神,而这辈子,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那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反而是五味杂陈的怅然。

岑烟只是……只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发呆,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这段话做出什么反应来,她也不想表现出什么反应。

喜欢这种感情啊,真是很复杂,复杂在于你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能触及真心的东西,都情不自禁为之热泪盈眶;她当然是感动的,但同时又很迷茫,爱情这种东西,她早已经不再为之而执着了。

项寻固执地盯着岑烟,他似乎要将一颗心捧到她的面前,要跟她白头到老、子孙满堂,要将两个人的往后余生计划到事无巨细,他几乎恨不得把她变小了放进口袋里天天装着带在身边。

可随着时间越久,项寻的目光就越悲伤。

岑烟心绪仍旧十分杂乱,她什么都没有想好,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就这样盯着他,看着他渐渐失望,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挫败。

项寻喉头微动,他哑声道:“姐姐……”

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这一刻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岑烟张了张口,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甚至无法给项寻一个缓和气氛的微笑。

岑烟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跑了。

她落荒而逃了。

扭头就冲了出去,用上了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逃命一般。

岑烟似乎已经失去尝试的能力了,无论尝试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她都有些惶恐不安......她从未想过报完仇之后要如何,她只是撑着一口气活着,她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少年的满腔真心,也只是一瞬间的心动,他哪怕说尽了这霎时的动心,告诉你他的爱会永恒也会不朽。

可再炙热,也只能代表当下。

更何况,他只是因为她对他好产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而已。

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岑烟只要一想到以后,她跟项寻的以后......就万分不安。

因为承诺是这世界上最算不得数的东西,你若是真的相信了、对此抱有期待了,受伤的还是自己......她就像项寻故事里那个孤注一掷之后的人,而她失败过,她百感交集,她再也不敢交付真心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是有花无果,情之一字尤甚,岑烟不想把自己难得的新生仍旧放在这种无谓的事上,有些事情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冬天的天真是说变就变的,就这么一会儿,天上就又下起了小雪。

项寻就这样看着岑烟跑开,他停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

他没有去追,因为岑烟的态度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了。

不要放弃期待,坦然接受失败......岑烟教过他这个的。

可是......

项寻捏着自己心脏外头的皮肉,像是在握着自己的心脏。

喃喃道:“她走了。”

“她不要你了。”

“......她也不要我了。”

岑烟曾说过项寻是个小哭包,但现在,项寻没有流过一滴泪。

他反而在笑着,可悲伤还是从看不见的角落弥漫开来:“我算什么东西,也敢动心。”

原来想要的东西太多,是真的会连已经拥有的都会消失不见的......

岑烟一路逃出了宫,火急火燎的,匆匆忙忙的。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整个人都是向下坠的,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嘴唇紧紧抿着,连眼睛也是垂着的,低着头,提不起劲,像一颗讨厌阳光的蝴蝶兰。

这么多年,岑烟从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过,也从没有这么慌乱过。

一见这个样子,若风原本悠闲的神情就绷了起来,她心中慌得厉害,小心地问:“郡主?发生什么了?”

可任凭若风怎么问,岑烟都不说。

她神色莫测,进了屋子就把门给关上了,隔绝了外头的世界,将一切都关在了房门之外。

若云还从没见过岑烟这个样子,她着急地凑了过来,问若风:“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风脸上也是一片焦急,她摇了摇头:“郡主什么都不肯说。”

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担心的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岑烟自己推了门出来,她脸上挂着在王府时的那种平静和微笑,再寻常不过地跟她们说她饿了。

似乎一切都变得正常了,若风立刻准备了晚膳。

风急雪骤,夜色渐浓。

一团微凉的雪花顺着窗户飘进屋内,将那块地面浸湿,又染上一层未曾化尽的白。

若云从外头进来,立刻就要关上。

但岑烟却说:“留一点缝,不必关紧了。”

若云点点头,依言办了,只留下一道约莫半掌长的开口,风刮得很斜,依稀还是有些雪从这里进来。

见主子明显不需要她在这里,她又还有一堆事要整理,若云福身告退了。

岑烟轻巧地勾了勾笔,她揉了揉手腕,从书桌旁站起,缓慢走了过去......离得近了,外头的气息便侵了过来。

她靠近窗伸出手,于是掌心里落了些微小的碎雪,带着还没察觉就被体温同化了的凉意,像一颗晶莹的盐粒,不一会就干了。

看着光秃秃的掌心,岑烟脸上露出一丝迷惘,但转瞬就又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