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丝
病去如抽丝
岑烟这一次是不会轻饶了它的,见着了打着响鼻有些高兴的蛮蛮也没有露出什么笑脸。
她虽然不会打它,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治它,先是免了它的各种奖励和加餐,然后一连好几天都不再去看它、跟它玩了。
蛮蛮一直很有个性,岑烟一直觉得这没有什么,但就像项寻说的那样,它会在遇难时第一个跑,不会顾及她……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念着从小养大的情谊对它好,却是做错了。
它是一匹很有灵性的马,慢慢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等到岑烟再次过去的时候,蛮蛮就主动把自己的脑袋凑过来让岑烟摸,意思求和跟认错,乖得厉害。
若云说到这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殿下不知道蛮蛮当时有多谄媚,看得我们几个都笑了,可真是通人性了。”
项寻当然不会知道。
他这段日子都在屋里养病,当时分明说了要一起惩罚蛮蛮的,现在却是岑烟一个人干了,然后……还只让若云过来知会一声就罢了。
若云将最后一句说了出口,才发觉自己失言,正好要说的也都差不多了,她含糊了几句,便起身告退。
现在的情形摆明了很不对劲,项寻撇开沮丧和失落,强自笑着送走了若云。
若云自然是看出了他的黯然,但会不会转达就不得而知了。
只要不是岑烟,谁过来对项寻来说都是一样的。
不过,有这么两个人倒是有些区别的……区别是让人更讨厌一些。
“项寻,郡主这段时间怎么不来看你了?”这是青禾的声音,他似乎一直都没放弃过自己的心思,就等着什么时候好趁虚而入。
因为岑烟对项寻的看重,他们这两个质子也得了不少好处,过活总比之前简单了许多,在没有什么克扣份例这种磋磨,可却仍是比不得项寻。
这待遇都快赶得上皇子了,谁看了谁不眼红。
偏偏郡主眼里只看的到这个小子,根本对他们献的殷勤不屑一顾。
青禾和凤鸣就只能时不时地过来跟项寻表示一下兄弟之情,若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那宫里见风使舵的奴才就都看了清楚,他们的生活就又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可项寻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水涨船高了,连带着对他们的态度也都不咸不淡起来,断断续续的几年时间,都是他们硬凑过来的。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还分什么不一样,真拿自己当个人看了。
“……”项寻听见这个问题就开始烦了。
他怎么知道?
自那日一别,姐姐就不再来看他了,只派了若云过来告知他蛮蛮的事,摆明了是在躲着他。
起先还以为又是跟之前一样,顶多几天也就好了,可是这一次,他已经等了许久,不见转机,倒像是要一刀两断似的。
明明已经很烦了,这人还拿这个问题在他眼前晃……越是深想,项寻的心情就越发不好,顿时连应付他的试探都不想应付了。
他也没什么心情再跟他们演戏,敷衍着就糊弄了过去。
撵了二人走后,项寻继续看起书。
翻了几页也没什么兴致,又觉得自己身上的酸软感消退了些,干脆就去练剑。
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不过是岑烟喜欢剑,他就也跟着喜欢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依旧能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每日除了练剑就是读书……和岑烟一起。
某些时候,练剑会让脑子放空,项寻很需要立刻放空一下脑袋,好让那些层出不穷的坏想法都消灭掉。
虽然是拖着病体,但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那小太监又不见得是真关心他,也没认真拦。
下过了一场秋雨,天气便寒凉了下来。
风带着几许凛冽,吹走了几片门前扫不尽的枯叶,墙边的桃花树早就光秃秃的了,再过几日,就该入冬了。
一出门,有风吹过,项寻就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但也并未因此就回了屋里,他伸手扒着门,心中烦得厉害……那屋子里那么闷,几乎让他呼吸不上来,再不出来吹吹风,只怕脑子都要成了一团浆糊了。
他是不惧冷的,内力一运转,浑身就暖和了起来。
少年白衣胜雪,拿了剑就飞了出去。
岑烟虽然烦了那白衣裳的不耐脏,项寻却是喜欢上了。
不像她一不被长辈注意就故态复萌的样子,项寻一直都安静得很,他打从进入宫学的第一天,亦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就坐得板板整整的,肩背挺直,一刻也不曾松懈,所以他的衣裳也很少弄脏。
以前不穿,是觉得岑烟不喜欢,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她反而还觉得很好看,就无需再避讳了。
他似乎从来不嫌自己伪装着会累,经年累月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他同人表现出来的是这个样子,一天几乎所有时间都是这个样子,谁又能说……真正的他,不是这个样子?
项寻已经习惯了表现的像个君子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办法在他心上生起波澜。
很少动怒、很少难过、很少有私心……萧知寒曾说过许多次,他简直不像是个正常人。
其实不然,他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只会在那个人面前示弱、表现的不谙世事,因此,那日在城南书肆,他是那样的害怕岑烟发现自己的不堪。
他必须要将自己的私心藏的好好的,一点都不能被她发现。
那么现在,是她发现了吗?
纤尘不染的白衣给项寻蒙上了一层润气,一双多情目里却藏着些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冷意。
剑光如虹,他挥剑挥的很凶。
几乎是要将剑使成刀一般,急急的直劈而下。
项寻很少戴京中盛行的什么簪子一类的硬物,一直只用柔软的发带束发,因为岑烟喜欢摸他的头。
少年与风共舞,浑身毫无棱角,顺滑的像一尾进了水中的银鱼。
衣角翻飞,发丝婆娑,莫名就让人想到了两个字:孤绝。
项寻心神不定,手中的剑也使得越发狠厉。
一剑劈下,气劲荡开了院子里的落叶,直直被逼得飞向墙角处,留下了一道劈扫过的痕迹。
项寻忍不住目露懊悔:都怪当时太过得意忘形了,可是知道姐姐喜欢,他就忍不住地想让姐姐再喜欢他一点点……
不对,如果是因为这个恼了,就不该再让若云过来,该是有了什么不好再见的理由才对。
那么是……
她想起那日下山的事了?
项寻当时做的太过明显,想要帮岑烟转移注意力,岑烟也没顾得上遮掩一二,她一定是知道自己看出来了,现在怕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不来见他的。
如果是因为这个……
一剑刺出之后,项寻猛地收势,停下了手。
他右手拿着剑立于院中,抿紧了唇,神色中带了些举棋不定的意味。
岑烟根本本无需跟他解释什么的,项寻不会问、也不会好奇……只要她还待他一如往常就好了,只要可以一如往常,他定会好好遏制自己的欲望的,再不会贪心了。
项寻也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一开始只想从岑烟这里借权,再后来,他又想让岑烟永远只对他一个人好,现在,他喜欢上了岑烟,就也想让岑烟回以他同样的感情了。
她那么应激……他真的能改变她吗?
项寻潜意识的不愿意去想最坏的那种结果。
剑尖垂下,指在地上,被他放在了身侧拿着,手攥的很紧,却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思绪纷飞着,项寻想起了那日的情景,片段如飞花一般从眼前漫过。
突然之间,他好像就想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不通而后放弃了的问题……
项寻很早以前就调查过关于岑烟的所有资料,然后一个又一个的推翻了自己的猜想,这个猜测更是在刚想出时就立刻就被否定了,他根本不可能去深想这个——她那时才多大,怎么可能?
但是,往往最不可能的猜测……就是最可能发生的事。
项寻已经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了。
她这些年一直没有让任何人近身过,那样害怕、那样介意,控制不住反应激动,只能是以前经受过什么事,才留下了这种阴影,还得是足够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连一起长大过的自己都抗拒。
项寻就这样立在院中,没有再继续动作,他在犹豫着什么,又在挣扎着什么,眼中带着的复杂之色越发变幻莫测。
对岑烟的了解越深,他就越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可让她自己敞开心扉去讲述这一切无疑是天方夜谭,项寻连确定他可以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底气都没有,更不敢去想其他,他只能这样半懂不懂着、有了思路也不去深想、就算真的懂了也要装作不懂。
起码她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对吧?
反反复复之后,项寻漂亮的眼睛盈盈润润,委屈极了。
只求……姐姐不要再继续躲着他了。
他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