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面
长寿面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吃过什么长寿面,记忆中,父亲每次过生辰都要吃一碗长寿面,据说是因为母亲以前总是会下厨给他做,后来母亲走了,他就让厨房开始做,但是却一口也不吃。
再然后,她知道了这件事,兴许是厨房觉得他们这一家过生辰都要这道菜,所以给她也做了......可她那时候最爱跟父亲对着干了,尤其这碗面上面还有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他们两个恩爱、情深,只有自己是多出来的......
于是岑烟很生气的打翻了自己的那碗面。
事后父亲当然也知道了,但是却一点反应都不曾给她,厨房也知道了岑烟不愿意吃,便再也没有上过那道菜。
算算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而她现在要尝尝比人给她做的长寿面了......会是什么味道的呢?
这边,项寻几乎是同手同脚的来到厨房。
直至手碰上了水,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回神之后,立刻对着这段时间已经很熟悉了的器具睁大了眼睛,如临大敌。
方才最后一次制作出来的失败品,早在尝了之后,就让人收拾干净了,由于项寻现在的身高限制,还不太好操作,所以灶台前有一个垫脚台,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
项寻将所有食材和调料都依次摆好,盯着锅里将将开始沸腾的水,心跳都变得更快了。
细密的小气泡从锅边开始往上冒,几缕白色的热气也跟着往上飘。
听见了厨房门口的声音,项寻一擡头就看见了人。
他疑惑道:“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身体顺着拿起旁边的一把青菜就放锅里了。
“我过来看看,你忙你的。”岑烟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没有贸然过去,而是先踮着脚看了眼灶台,实在是感觉自己不适合凑过去,怕打扰到他,就在旁边找了个凳子随意坐下了。
项寻口中应了一声,回头一看锅里,吓了一跳——啊!应该先打鸡蛋的。
怎么办,把菜捞出来?
那样岑烟不就知道他搞错了吗?
项寻纠结了半晌,选择放弃了......没关系,他今天的目标是把所有东西都煮熟,上一次已经成功了,只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棕色粉末放多了,这次他不会放了。
岑烟压根不懂下厨的事,她看着项寻前前后后的忙活,坐在原处发起了呆。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了锅盖被掀开放在旁边的声音,岑烟自己回神了,她看过去,口中有些新奇:“好了?”
眼前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她看到项寻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盛了一个碗。
正好就是现成的桌椅,两个人干脆就在厨房里坐下了。
项寻紧张的摆好了碗筷,抿着唇不敢开口说话。
细面丝丝缕缕,没有缠在一起,看着还不错,起码不是岑烟想象中糊糊的样子。
她试探的夹了一筷子送进嘴,没等多久,咽干净之后就笑了。
岑烟看着一直很紧张地盯着自己的项寻:“很好吃啊,你在担心什么?”
比自己预料中的凄惨味道好多了。
项寻才多大?生火做饭都很难得了,他又不是什么资深厨子......其实并不难吃,一点都不难吃,他没有煮的过火,也没有把鸡蛋壳打进锅里,所有的食材都熟了,就是青菜煮得太久了,一夹就碎了。
还有鸡蛋黄有些生......调料放的也有些奇怪,但是真的不难吃,起码比她厉害多了。
项寻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干巴巴地道:“比不上御厨做的面。”
“噗……”她笑了一声,好险没呛到,幸好嘴里都咽干净了。
“你跟御厨比啊?要是做得不好吃,怎么进的了宫里?你自己摸索着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项寻掩饰地摸了摸额发,不好意思的偏开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就又安静了下来,厨房里只剩下了吞咽面条的声音。
岑烟也不说笑了,她吃着面,头低到几乎要把脸埋进了碗里,热气蒸腾,叫她看不清面前的项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原来过生辰吃长寿面是这种感觉啊......
“有辣椒吗?”岑烟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我想放一点辣椒。”
项寻没有多问,就去拿了,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是每一个神经敏感的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她现在很难过......她不会想被人打扰的,那他就不说话好了。
项寻从灶台那边回来,看着她加了许多辣椒之后,就一直在埋头吃面。
而他很安静的在旁边陪着她,没有冒昧看着她的吃相,也没有将目光投到她身上任何一处晦涩难懂的光影,项寻低头数着桌上的木纹,一二三四五……一圈又一圈。
直至一碗见底,岑烟才眼圈红红、嘴巴红红的擡起了头:“谢谢你,项寻,我今天很开心。”
项寻这才擡头看着她,厨房的小桌子真的很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明显瞧见岑烟眼角的微红,而眼睛就像是水洗的琉璃一样,一片秋水潋滟,连睫毛也是湿润着的,泛着雾气。
面汤已经凉了,不会再氤氲在上面。
她显然是哭过的。
项寻不明白,不是说很开心?哭什么。
她又在笑着……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还要说很开心?
项寻口中那句“生辰快乐”转悠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
早春的空气带着纷杂的花香,乘着夜色,送入行人的鼻腔。
拐过西院前头那颗重新抽条了的老柳树,岑烟一个人在院子里伫立许久,胸腔中的热意还是未曾退却。
她之前觉得项寻遇见她是他的运气,但如今却觉得……这是她的运气。
不是每个人都能换得别人真心相待的。
银色的月光淡淡洒在远处萧萧的竹林里,没有云雾的遮挡,能清晰地看清整片夜空,月亮旁边还有一些隐灭的星辰,屋檐上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波光粼粼,天空在这样的光芒中变得幽蓝而沉静。
直到若风过来禀告:“郡主,曹晴小姐过来了。”
岑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慢吞吞出现了一抹意兴阑珊,她不太耐烦地走进正厅,等着见那牛皮糖一样的三人。
她就知道,平日来往自不必多说,在这种特殊日子里,她们是绝不会缺席的。
曹晴领着人过来时,看不出岑烟的神色,自顾自地笑了:“烟儿妹妹,你今日回的好晚。”
岑烟不咸不淡地应了,让人看茶。
她们刚挨上凳子,若风和若云就手脚麻利的上了茶,礼仪规矩没有一丝差错,明明人家的下人是在服侍她们,可那份训练有素的姿态打她们旁边经过,压的让人喘不过来气来。
即便如此,她们也要假装气定神闲,没有人愿意露怯。
上好的碧螺春在羊脂玉瓷杯中翻腾。
热腾腾的雾气四溢、氤氲缭绕,如同白云翻卷、大地回春,还未曾待人细嗅,便已清香袭人。
十两的干茶就需要六至七万个细嫩芽头,足见茶芽之细嫩,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俨然不是凡物。
曹云不动声色的瞧了嫡姐一眼,见她也是抑制不住的露了几分嫉妒出来,这才垂下了眼。
她记得清楚,单这碗好茶,曹晴也只在去年国公府得了皇上赏赐那时候喝过。
仅那一次,还是那段时间父亲高兴,这才分了些给曹晴,她却是没有的,只是曹晴在她面前炫耀过,先是洋洋得意的吹捧了一遍,又欲盖弥彰的说了声抱歉,并不知道自己没有分到。
曹云当然早习惯嫡姐明里暗里的炫耀,早也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被嫡母治得服服帖帖的。
嫡姐拿来充场面还不舍得分给自己的,岑烟却直接拿来待客,还冲给这么多姐妹喝了,又想到刚才所见流光溢彩的双面绣屏风……这一切,都太让人嫉妒了些。
曹云是主母怀上曹晴时,姨娘怀上的,所以主母也恨极了她们母子俩,使了法子针对她们,自幼姨娘就失了宠,她也跟着一起成了透明人,而她那个爹……更是再没有去瞧过她们娘俩一眼。
国公府确实是个不甚公平的地方,有些人甚至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国公爷几面,生活水平直接是跟宠爱挂钩的,也因此,有人过的拮据,有人过的奢侈。
曹云过得实在说不上好,曹雨尚且还得了几分宠爱,更别提曹晴这个嫡长女了。
谁甘心呢?有这么一道声音在问她。
“……这茶真好。”她似乎是说了这么一句。
惹来两个姐妹暗暗嫌弃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她在捧岑烟的臭脚,恨不得跟她撇清关系。
曹云就闭上了嘴,似乎刚才的那四个字是别人说的。
不论她们是如何心怀鬼胎,岑烟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乏意:“表姐过来,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