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墨馀香 作品

她并非心思赤城

她并非心思赤城

纤细得仍有些怪异的嗓音突然打断了低着头胡思乱想的岑烟

若云碰了碰岑烟的胳膊。

“郡主,您进去吧,太后就在殿内等着您呐。”福禄在外头一拱手,给她迎向仁寿宫。

已然是到了。

阳光下的仁寿宫熠熠生辉。

岑烟提了口气,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对福禄笑着点点头,若云则留下来给福禄塞了个东西,好话匆匆说了一嘴,不等拒绝,就跟着岑烟的脚步,飞快的走了进去。

岑烟其实是不需要给太监使银子的,若云给福禄塞的,不过是一对羊毛护膝罢了。

宫里的奴才跪来跪去的,伤膝盖,她想着这个罪,怕是连太后身边的大太监也不能幸免于难的,而且他年纪大了,这个护膝应该是最合适的礼物。

岑烟不知道,她想的对的不能再对了,福禄早年分给了一个喜欢虐待奴才的后妃,她最喜欢看人在倾盆大雨里跪着,水哗啦啦地流着,人还必须挺直了腰不能弯……如今天气一凉膝盖就疼,尤其是阴天下雨。

福禄能来给她引路,一是因为太后疼爱她,二是因为太后也信任他。

这样的差事落到他头上是好事,也是别人求不来的。

她若是给福禄塞银子就落了下乘,但送人情就不一样了,打着“身体好了更能好好伺候太后”的旗号,福禄也只能笑着收下。

甭管有没有用,多个人情多条路,左右只是她的举手之劳。

但这要是按她以前,哪会去在意一个下人?

不吃苦头,哪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福禄摸着手里的羊毛护膝,只觉得郡主是真的好心肠,这个年纪,要是寻常人家这副年纪也该沉溺玩乐,在玩泥巴石子,可在皇家,就该立起来了,实在是不容易。

他倒没觉得岑烟给他使心眼,毕竟依着太后的偏宠,他们这些人也算上眼见着岑烟长大的,都觉得岑烟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福禄只是有些唏嘘,王爷才刚去,这就长大了。

是啊,太后疼她又不能疼一辈子,郡主得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没了父母……就真的不一样了……

岑烟不知道福禄脑子发散想了那么多,她真的就只是单纯想拉拢个人,真没想那么多。

毕竟别人不知道皇祖母对她的好,她难道还不知道吗?

“皇祖母!”

岑烟进了殿,看见那个慈祥的身影,本来都已经尽力控制了,可一见面,也顾不得什么了。

她一溜小跑,直接就冲进了太后的怀里。

“诶!烟烟生病了,别跑,当心头疼。”太后就算是保养的再好,也已经快六十了,年纪放在这里,看起来也只能是个风韵犹存的老太太。

但不难看出她几乎没有怎么操过心,即使是皱纹,也都是乐呵出来的皱纹。

此刻老太太正看着岑烟塞进自己怀中的小脑袋,稀罕的不行,她摸了摸娇娇软软的孙女,乐呵呵笑开了:“有什么着急的?既然生病了,就好好养着,又不碍事,身上可有什么难受的?”

听着关心的话语,岑烟拱了拱小脑袋,止住眼眶的泪意,闷闷出声:“我想皇祖母了……好想好想哦……”

在那段日子里,她想极了对自己真心好的皇祖母。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如果重来一回还不珍惜,那她还有多少时间能彩衣娱亲呢?

太后只当孩子乍然去了国公府不适应,这才热情了些,忍俊不禁道:“你个小丫头,前些日子不是刚见过?哀家又跑不了,你要是想见就随时过来啊,这仁寿宫里,一直给你备着你爱吃的花生酥,好不好啊?”

她轻轻地戳了戳岑烟的后背,哄着让岑烟快起来:“这么多人都看着你呢,都这么大的人了,烟烟好意思吗?”

岑烟这才起来,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太后。

这样一双眼睛,如果要提什么要求,想必对方都不会忍心拒绝她的,乖乖巧巧的满眼依赖的看着你,只恨不得叫你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给她。

太后摸了摸岑烟的额头:“还烫得厉害呢,往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叫太医过来瞧瞧。”这话是对着旁边的静芳说的。

岑烟吸了吸鼻子,这么大的人了,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拽着太后的衣角撒娇:“真的好想嘛,我就要抱着皇祖母嘛,我要黏着皇祖母一辈子~”

太后乐开了花,朝她脑门上点了点:“傻丫头……哪有一辈子陪着我的,不知羞。”

岑烟夸张地揉了揉额头,还想要说什么,衣袖顺着重力秃噜下来。

“这是怎么了?”太后本来是笑着的,突然间眉头一皱,紧张的不行,拿着她的手臂指着蚊子包。

那白皙的像嫩藕一样的手臂上,生了几片抓痒的红痕,错杂排列,不可忽视的红肿着,像是光洁的宣纸上滴了墨,让人不仅遗憾,真是可惜得很。

她从小娇生惯养,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面积的“伤口”。

岑烟也是刚注意到,但瞬间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西院那处虽然不错,但却有个竹林,还有一谭死水,从未让人修整管理过。

这样的环境,光是蚊子就足够令人不堪其扰了,更别提其它的虫子了。

曹家人惯会行些这样的事,表面功夫让人挑不出错来,内里却是藏着针的阴损。

这是送上门来的靶子,岑烟转眼就下定了决心,软声道:“……蚊子咬的吧。”说着就要把衣袖撸下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不怎么在意。

秋天蚊子多,该注意防范才是,怎么好端端让那么多蚊子进了屋?

太后神色严肃起来,又拉着岑烟细问道:“烟烟,你实话告诉皇祖母,曹家你住的舒不舒服,可是……有人欺负你?”

太后是真的疼岑烟。

岑烟有点犹豫……她不该让皇祖母担心的,但如果不这样,太后不会知道曹家人俱是人面兽心。

来的路上,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将事情全盘托出好了……但,然后呢?

皇祖母听了她的话虽然十分不可置信,但仍然会选择相信她,可她相信岑烟,也相信岑庆帝......那是她生养的儿子,她不会瞒着岑庆帝,即使岑烟不让她说。

岑庆帝知道后会如何对付国公府呢?

……也许是甚是体面的告老还乡。

岑烟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让太后跟曹家势不两立:她死过一次、下场凄惨、过的猪狗不如、受尽屈辱,她对曹家恨之入骨、不死不休。

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皇伯伯,会为了她而去铲除曹家。

岑庆帝纵容疼爱岑烟,但国公府不会这么轻易的倒下。

若是先帝,他兴许还会想着除掉这个胆大包天的隐患,但岑庆帝不同,他布局至今、运筹帷幄,每一步都是决定好了的,不可能说动就动。

荣威国公府……

岑烟将这几个字掰开了、揉碎了,恨之入骨的反复咀嚼,恨极之下,不察舌尖一阵刺痛,渗出铁锈味的鲜血来。

她不动声色地掩饰着眼中冷意,伸手拿了旁边刚沏的茶喝了一口,将腥味给压了下去。

死太过容易,她要曹家人都好好的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享受每一刻的苦楚和难过……这还是曹晴教给她的,她受过的苦,要让她们千百倍偿还。

所以,不必开口了,她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不让皇祖母操心,也不会让皇伯伯难办。

岑烟硬下心肠,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没有,其实也不算,就是刚过去,他们都还不太熟悉……”

她这样子,一看就是有事。

在太后的逼问和诱哄下,若风先憋不住了,她结结巴巴将事情交代了个大概:“奴婢几个去找过府上管事的,他们却只是光答应、不干事……”

“几个小姐来找郡主,邀她出去玩,郡主起先拒了,但她们一再恳求,就跟着出去了,晚间更深露重……才不小心染了风寒。”

太后先是因曹家的敷衍而愤怒,听得后头一句,登时不可置信问道:“你尚在孝中,她们都不知道吗?”

她只是知道岑烟生了病,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让守孝的人跟她们一起玩闹,这合适吗?

岑烟借机又凑近太后怀里,半真半假地带上哭腔:“我以为她们都对我好,可是病了一场之后,却发现她们有意无意都在朝我心上戳刀子,动不动就提及父王……”

“……曹晴叫我妹妹也就算了,怎么那些庶女也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

岑烟刻意没有提及那碗姜汤,毕竟现在证据肯定已经毁了,而且真出了谋害的事情,反而不好收场。

她刚失去父亲,按着世俗的看法,是该低调几年……大张旗鼓的去查这件事更是不好,即便将一切阴招摆到明面上曹家也显然有退路。

岑烟没办法宣之于口,也不想让皇祖母操心为难,左右她的心思也不在这种小打小闹上。

跟家里人是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受了委屈,而且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哭诉是应该的,皇祖母也会愿意听她这样哭诉,乐意为她撑腰。

左右她说的都是后宅的事,也都句句属实。

既然句句属实,那就什么都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