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因果
西北的太阳离得很远,被浓厚的云密密麻麻的拦着,或聚或散的云彩在空中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可大体还是白茫茫的,刺的人眼睛疼。
地上也是白茫茫的,柳絮一样洁白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罪恶之地,仿佛要将那些龌龊都遮盖的一干二净。
“娘娘,这地方路不好走,您小心些。”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男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止不住地点头哈腰,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贪婪的淫邪。
那被称为‘娘娘’的人是个柔美秀丽的女子,看着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她几乎被身上纯白色的斗篷遮掩了干净,却依旧能看出身形的纤细,妆容清淡却无一不精,就像是误入了这边陲之地的一个仙子。
曹晴被提醒,低头看了眼自己绣鞋上那道鲜明的污渍,又想起刚才这男人贪婪的目光,眼中是止不住的嫌弃,但擡起头来时,却又挂上了温柔的笑,她整个人倚近了旁边那高大身躯的男人怀里:“阿禹,我们快些走吧,这地方这么可怕,烟儿妹妹还不知道是怎么受苦的呢。”
岑禹伸手揽过曹晴的细腰,在听见某些字时,眼中划过明显的厌恶,但又对怀中人温柔了起来:“阿晴,再快也快不了多久的,你刚病愈,小心身子才是。”
曹晴感动的将头靠在岑禹身上,露出害羞的笑意。
这时,岑禹借机看了一眼那尖嘴猴腮的男人,眼中带着明显的冷漠,男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皇上的女人,慌忙低下了头,但身后撑伞的太监知道,他活不过今日了。
“就在前头那个帐篷里了。”男人赶紧指了指右边那顶破破烂烂的灰色帐子,约莫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一望无际的雪将那处小得可怜的地方衬得越发可笑,风雪吹着,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灌药的人钳制着手中半死不活的人,又一日将吊命的东西灌进岑烟嘴里,双手已是被她挣扎的动作弄得生疼,他看了眼自己通红的手掌,骂骂咧咧几句,出了帐子。
“疯女人!”
他也闲这地方冷,不愿意来,给这女人灌药又少不得被挠上几下,还要随时提防着她咬你……是他倒霉,才落了这么个差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吃下去,按说岑烟这嘴里也该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但这东西还是苦的要命,叫人忽视不得。
她朝地上呸了两声,身后传来了一道含糊的声音,痴痴地笑着:“嘻嘻……下雪了,这鬼地方五十年不见雨雪都是常事,怎么今天下雪了?”
雪?
岑烟擡起脑袋,用已经看不太清的眼睛看了看那被风吹起一角的帐门,慢慢地明白了过来……哦,冬天了,怪不得这段时间都冷得厉害。
她又看了那疯癫的婆子一眼,见她笑得诡异,从自己枯草一般的头发上撚出一颗大约是虱子似的东西,当做零嘴吃了进去,然后嘻嘻哈哈的用手指着她:“嘻嘻……你有福气啊。”
早先刚来时,岑烟曾被她神神叨叨的动作吓得发抖,如今却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她如今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了,甚至还要更惨一些。
然后她听得自己也似乎是跟着笑了那么一声。
福气?她还能有什么福气啊?
岑烟头晕目眩,费力地撑起身体爬到门口。
她艰难地将头探出了帐门,凝视着外头,糊成一团的脑袋又开始密密麻麻的疼了,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大概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曹晴和岑禹走到时,大雪几乎要将这个不要命的人给埋葬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旁边堆的这么一个圆形东西,太监将帘子掀起来,帘子拨开了岑烟脸上的碎雪,他们这才发现这里有个人。
一个人头……
曹晴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躲进了岑禹怀里。
听见了声响,岑烟带着自己脸上和雪混在一起的泪擡起了头,慢慢分辨着面前的人,她只囫囵看得见一团明黄色和一团白色的影子,不知道是谁。
而岑禹见她盯了自己这般久,骂了一声:“不知廉耻。”
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才让她确定了二人的身份。
然而岑烟发现,自己这一刻竟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许是已经设想过无数次这样再见的情境,终于见到时,她心都定了下来,跳的无比平缓,甚至还笑了两声:“哈哈哈……好久不见啊,表姐。”
她眯着一双眼,慢慢地看向那个白色斗篷的女子,乱糟糟的头发能挡住别人窥探的目光,却挡不住岑烟自己的视线。
曹晴愣了一下,才慢慢回了身,语气十分不可置信:“……烟儿妹妹?”
但背对着众人的眼中却是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和奚落,甚至唇角还有几分怪异的笑容,这样的表情让这张原本还很秀美的脸变得十分丑恶。
岑烟的确很是狼狈,跟衣着华丽的二人比起来是云泥之别。
但她这时已经被磨得没了什么不该有的脾气,干脆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拨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上面坑坑洼洼的伤口还有黑乎乎的污渍将她摧残的像是一个恶鬼。
曹晴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又是一抖,心跳都停了一瞬。
岑禹在这时从背后伸手捂住了曹晴的眼,然后看向岑烟,他的眼神跟十年前如出一辙,就像是在看着路边的污泥,肮脏、又不识趣,十分碍眼。
而后赶紧伸手将曹晴抱了起来,丢下一句:“将她收拾干净,带来找朕。”
因着这一句话,岑烟被人折腾着好好洗了个澡。
虽然搓澡的人手下用力的像是要给她搓掉一层皮,但岑烟依旧是笑呵呵的。
她甚至也没了什么羞耻心,伸出一只手撩了撩水花:“这位姑娘,我表姐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啊?”
当然,意料之中的没有人理她。
岑烟又笑了两声,半点不尴尬的继续开口:“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餐饱饭了,我饿了。”
依旧没有人理会她。
“若是我在跟表姐说话之时……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岑烟看着渐渐变脏的水,幽幽道。
这时,那几个人才有了反应。
几人对视一眼,绿裙子的宫女偏头示意了一下,叫人给拿了糕点过来。
而后瞪了她一眼:“安分点。”
岑烟置若罔闻,犹是不满道:“就这个怎么够吃啊,我想吃肉,表姐的宫女怎么能这般小气?”
那宫女神色嫌弃地看了岑烟一眼,不敢相信这个胡搅蛮缠的疯婆子是她们皇后的旧时好友,听说还是郡主呢,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给她准备!”
终于搓了干净,几人手下不停,给她套上了干净衣裳,又折腾着弄了头发,岑烟太久没有梳过头了,那几人也不耐烦梳顺这样的头发,想着皇上厌恶的神情,干脆拿了剪子过来将那些打成结了的头发给剪了。
岑烟一手抓着白斩鸡,一手拿着猪蹄,吃的满嘴流油。
旁人看着她这么粗鲁的样子,更是没眼看。
“你快点!”有人催促。
岑烟抽空擡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冷意甚至比之外头的凌冽风雪还要更盛几分,直接将人定在了原处。
那粉衫宫女正不可置信之时,又看见岑烟笑了起来,看着再普通不过,便只以为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但也再没有多说什么。
“急什么?”岑烟伸手又抓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脑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道:“表姐可是……对我最好了呢。”
……
风雪无情,没有人给她撑伞。
被生生刮着脸,岑烟脚步虚浮、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又被吹得向后一步。
那几个宫女嫌岑烟动作慢,直接拽着将人带至了帐中。
岑烟没有反抗,毕竟现在什么都由不得她了。
一进帐,迎面就是温暖的热意和甜腻的熏香,熏得人眼睛疼,她下意识闭目,再睁开时,又是将那股恨意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岑禹还在安慰着曹晴,柔声道:“舟车劳顿,我早说宣召她回京就行,你非要亲自来看。”
曹晴先听见了这边的声音,惊喜地擡头:“烟儿妹妹。”
岑禹这才看了过来。
洗漱之后的岑烟有了个人样,但是面黄肌瘦,脸上还都是伤,只有两个眼睛大得吓人,像是骷髅上套了一身皮肉。
岑禹又是担心的看了曹晴一眼,见她没有太过害怕,才松了一口气。
曹晴柔情蜜意地转头看向他:“阿禹,我想跟烟儿妹妹单独谈谈,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
岑禹不太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些犹豫。
曹晴笑了笑:“没事的,小桃不是还在这里吗?烟儿妹妹已经知道错了,你看她有多乖啊……”她看向岑烟又红又黄的丑样,眼中划过一丝快意。
岑禹只得依她,但临走前还是警告地看了岑烟一眼。
后者则回之一笑,露出整齐的八颗牙,一张脸笑得很是渗人。
眼见岑禹甩了甩袖子,像是要甩掉什么嫌恶的东西,她便终于又将视线落在后头那个被裹在柔软皮毛里的女子身上。
待他走后,曹晴也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岑烟死死地盯着她,语气笃定:“这些年,表姐过得不错。”
曹晴瞧着岑烟不成人样的脸,眼中带上泪意,感慨道:“妹妹可真是受苦了……”
岑烟没有让她继续做戏下去。
嫌站着累人,她直接席地而坐,开门见山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再装了。”
闻言,曹晴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她瞧着岑烟,脸上慢慢露出了高高在上的神情。
而后慢悠悠地看了旁边的小桃一眼。
小桃立刻就将自己缩了起来,脑袋几乎埋进怀里,对自己留下来这件事心中后悔不已,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就丢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