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不相逢

天涯何处不相逢

祁一眨眨眼:“可是,我打碎了你的酒杯。”

尤温摸着他手背上凸起的关节,闻言微微顿了下:“那玩意碎了就碎了,我知道摔碎它又非你的本意。这件事情本身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明白了吗?”他睁大眸子从祁一的脸上去寻找情绪。

“明白,我知道了。”祁一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微微笑了笑。

尤温手一挥,一个与它一式一样的酒杯又伫立在了它放在的地方。他将祁一引到座位上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重新给他添满酒:“不就摔个杯子吗,媳妇儿你要是哪天摔房子了我都得站在旁边喝彩,还别提摔个杯子了。你看这杯子不就又有了吗?”

祁一摇头,淡淡道:“我没病。”

尤温拿起酒杯抿了口,嬉皮笑脸道:“我也就打个比方,真的摔了也就那么大点事。”

两人又没边没际地聊了几句腻歪了会,祁一临时鬼界出了点事情要赶回去,尤温将他送回鬼界后,自己回到天涧往掌财殿拐去了。

视线从祁一身上挪开后,尤温才有余闲瞧瞧三百年后的天涧。

许多原本没有的建筑拔地而起,尤温真真切切走过了路,才发觉天涧的路不知何时也已经改道修葺过了。

今日掌财殿只有宋悯在,尤温没瞧见那位显而易见松了口气,手扒着墙探过脑袋,嘴里却还是问道:“那位姐姐没在吗?”

宋悯难得清闲,有功夫练练字,兴致也上了几层,笑道:“怎么,她今日要是在你就不敢来了?不是来找我的吗?”

尤温嬉笑道:“那也不至于,你在当然更好了。我常见你批公文见惯了,难得看你练练字倒还有些不习惯,是忙完了吗?”

“是忙完了。我不忙完的时候都是在替洛沢上仙和其他同僚处理公务,自己职务内的事虽然棘手,但并不会拖拖沓沓。”宋悯微笑,她将毛笔搁置好,擡头对尤温讲道,“我姐姐下凡间返夙愿去了,她刚走不久。”

“什么夙愿她还亲自去?”尤温竖起耳朵。

“一个小朋友,他夙愿里一心求死,说自己不想活了,因为主人逝世已久,但又因为他生命太长,剩他孤独的留在世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嗯?”尤温不可置信地“嗯”了两声,“你描述的不是人吧?”

宋悯似乎也没料到尤温会将她的描述和人牵扯上:“不是啊,倒也不能这么说。”宋悯摊手,“是小狗,不过修灵。”

“咦,那返夙愿?那位好姐姐是去赐死去了?”尤温大惊。

“不是。”宋悯无奈笑笑,“是劝导,帮它找到它主人的这一世,放心,我觉得不用劝导,待找到它主人这一世之后它就不会有要离世的念头了。”

“你倒是挺笃定的。”尤温拍了拍胸脯。

“你来找我不是闲聊来的吧。”宋悯似乎猜测到他一半的意图。

“实不相瞒,一半一半。我这不刚醒吗,三百年没见也有想来看望看望宋姐姐的意思。再者,”尤温打了个扥扥,“就是想来问问你我不在的这三百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呢?”宋悯微笑。

“天涧是如何与鬼界交好的?”尤温将心里所想问了出来。

“是想问祁鬼主啊。”宋悯一眼识破尤温的伎俩,“两界关系交好确实是件喜事,不过关系倒也不是从祁一主事才开始不好的,只是到祁一主事时这种对立的感受才愈发明确了。约莫一百年前,祁鬼主向天涧发了封示好的信函,天涧对鬼界本身便没有什么意见,当下便返了封同样示好的信函过去,邀请祁鬼主前来做客,祁鬼主前来时带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过来。一来二往,两界的关系很快就破冰了。”

“祁一先示好的?”尤温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是的。”宋悯点头。“其实在祁一完全主事之后,鬼界相较之前秩序好了很多。”

“之前很差吗?”尤温好奇道。

“常有亡魂故意偷渡回凡间恐吓百姓,这也许是人心力所不能承受的,因为恐吓而死去的人不在少数。这还是有自主意识的鬼魂,有一部分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四处乱窜,之前最严重的事情,还有鬼魂来天涧做客。除此之外,他们内部还不免产生摩擦。”宋悯轻声道。

“还真是人吓人吓死人。果然不管是人还是魂都很串门啊。”

尤温大大惊讶了一番,他思忖半晌,又觉得没什么讶异的了。结合之前宋悯讲给自己的,尤温很快就梳理出一套行事的逻辑出来。

因为之前洛沢在天涧站位不低,祁一不与天涧交好也在情理之中。而如今洛沢已死,他也就没什么要继续僵持的必要了,两界交好,这对彼此都有好处。这么一看,洛沢简直就是两界关系补苴罅漏的绊脚石。

“总归这是件好事,大家也都是个还算不错的结局。”宋悯手指慢悠悠点着桌面。“如今两界结为好友,祁一在天涧的一些事情上也有了地位,你方才看到的许多新起的建筑,大部分都是祁一的产业。”

“这么豪气!”尤温双眸抻得老大。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宋悯困惑道。

“祁一这个人吧,他不爱显摆,比较低调。我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尤温坐直了梗着脖子道。

“或许是想给你一些惊喜吧。”宋悯轻笑了下,顺着他的话说道。

“是吧,我也觉得。”

出了掌财殿,尤温便去鬼界找祁一了。尤记得三百年前他下趟凡间都是千阻万拦的,这么顺畅倒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安越城内不论忙碌还是闲散,人来人往的轨迹看上去与三百年前尤温记忆中的安越城无异,只是在人群里打眼望去眼生的很,想找个熟人是细细端详都求不得了。

尤温和祁一刚到安越城,随意选了一条街上逛了逛。并不是他不想尽快踏上回家那条熟稔的路,只是变化太快,脚下的路尤温已经认不出了。尤温昂着头看着这些眼花缭乱记忆中未曾某过面的屋楼,心里油然而生的陌生感一瞬间将自己的家乡洗劫一空了。

就连街上出现的一些像马车又不像马车的物件,他也叫不上名字,干脆叫它“四不像”。

紧接着,尤温就被一个在他看来奇形怪状的“四不像”擦着身子磨过去,他魂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祁一扯到了一旁。

尤温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是我不长眼还是他不长眼啊。”

祁一给了他一个眼神。

尤温乖乖噤了声。

刚好有摊贩在卖糖人,尤温牵着他颠颠过去,那人问祁一要什么模样的,他指了指尤温:“给我做个跟他一样的。”

“哎,好嘞,您稍等。”那人脸上挂着笑,看了尤温一眼,又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两人看了遍。

尤温回了他一个笑,看着他做糖人,尤温顺嘴夸了一句:“您这做糖人的手艺不错啊。”

小贩乐滋滋眼也不擡地回道:“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

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好像是摊贩们的共性,尤温不过顺嘴起了个茬,这人就开始恨不得把祖上十八代的故事全给他讲一遍:“实不相瞒,我祖上第一代传人这手艺来得也是有些故事的。”

尤温倒也就跟他谝了:“什么故事?”

“听我娘说,他是有一日在街上走着,顺道看一老头卖这糖人,花里胡哨觉得好玩。想着味道不错就过去买了一个,结果被那老头哄蒙拐骗着就把手艺给他传授来了。”小贩笑道,“我猜啊,那老头就是个孤家寡人。没儿子继承他的手艺,又不想好好的手艺就这么没了,学着人家得道高人随便揪住一个人给自己这手艺传了,好不让白白浪费。”

“哦,听起来还挺精彩的。”尤温思忖道。

“不过这也就是个故事,祖上传下来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了,谁知道真的假的,您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小贩把做好的糖人递过来,“给,您的糖人,拿好慢走。”

“谢谢啊。”尤温付了钱,接过来转手给祁一递过去。

“哎,不客气。”小贩擡着张朴实的脸朝着他笑,眼角好几层的笑纹挤在一起。

尤温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两人从摊贩前离开后,尤温看祁一专心致志啃着糖人,犹豫不决良久。而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眨着大眼睛搓了搓手道:“祁美人,给我尝尝呗。”

“你刚才为什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祁一手肉眼可见地把糖棍攥紧了点。

“啊?”尤温没成想祁一会拒绝自己,痴心错付的委屈顿时溢到那张俊脸上来,“好啊祁美人,你护食!”

“给你。”祁一嫌弃地皱着脸,“剩下都给你了,别哭。”

尤温“感激涕零”地双手接过祁一手里的糖人,委屈地揪过祁一的袖子抹眼泪:“还是我媳妇好,祁一就是个坏人。”

“……”祁一幽幽望着他,“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尤温迅速转了话题,“祁美人,我们找个良辰吉日成婚吧。”

“好。”祁一这次竟没有打愣。

“成婚后,我请个假,我们去游历四方,去哪去多久干什么,媳妇你说了算。”

“那我准备盘缠。”祁一很务实着认真道。

“不用担心可劲造,游历四方的钱,回来后找天帝题销。”尤温笑眯眯攀着祁一的脖子,嘴里叼个糖人和祁一盘算着成婚需要的东西。

尤温忽然打岔道:“祁美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吗?”

“自然记得。”祁一回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不能给我舞一曲啊?”尤温兴致勃勃道。

“我第一次见你就告诉你了,我是从中获取技巧,不会跳舞。”祁一睨了他一眼。

“舞剑呢?”尤温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么想看?”祁一挑眉。

“那可不,我梦里都梦着你对着我跳舞了,那身段,绝了!”尤温竖起大拇指。

“看你表现。”祁一轻哼。

“表现好了有这个奖励吗?”

“嗯。”

“耶!”尤温跟个猴子精一样窜跳老高,他拽着祁一的长袖前后晃着,悠哉望着祁一笑道,“好吧,虽然时过境迁,至少太阳月亮是不变的。”

“那糖人能给我留一口吗?”祁一眼睛紧紧盯着性命攸关的糖人。

“咱要不再买一个?”尤温试探问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