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精灵
狗精灵
翌日辰时。
祁一是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碎炮声里吵醒的，头还有些昏沉，胳膊支在榻上坐起身，他朝身旁尤温的地儿瞥了一眼，手覆在榻上，发觉有些凉，才知道人已经起来一阵了。
他这人睡觉一向本分，总不至于占了尤温的地方，但又心里诧异尤温一贯赖床，不睡到日晒三竿是不会起的，今日竟然能起的这么早。
咯吱——
门的响声打断他的猜想，破了屋子里的静意，祁一擡眼，正看到尤温倚着推开门端着碗进来。尤温看他醒了，“呦”一声：“醒了？喝点热汤吧，羊肉芋皮汤，我亲手做的，可香了，你闻闻。”
说着还怕祁一闻不到似的，将香味儿往他面前扇扇。
祁一看他满脸得意，犹疑地接过去，一开口嗓音还是哑的，唇上还有些许裂纹：“你——”他忽的将端在手里的汤往低放了放，擡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日为何起这么早？”
尤温默声，他要是说自己一宿没睡这家伙会不会愧疚死啊。
祁一得不到回答，抿唇拿起勺子舀了点汤喝。
尤温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大跨两步把椅子扯过来，椅子腿颠簸两下，磨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锐声。祁一蹙眉擡头看他一眼，尤温自觉地把椅子往上提了提，放在榻边往上斜跨着一坐。
祁一：“……”
尤温：“……”
尤温往他白嫩的脖颈上清飘飘扫了一眼，才瞥开视线摸摸鼻子，皱着眉道：“我又不是猪，每天都睡到大中午才起。你昨晚又发烧了，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旁边躺着个开了的水壶呢，不停冒汗，叫你又叫不醒，我伺候了你一晚上，后半夜才退的烧，哪能安分睡大觉。”
祁一极矜贵地看他一眼：“嗯，我不记得了。”
尤温瞪眼，气急败坏道：“是，你是不记得，睡的可安稳了，您睁大您那大眼睛瞧瞧，我这两个鬼似的大黑眼眶还在我这张惊为天人的脸上挂着呢，这证据总够吧。”
祁一眼里有了些笑意，把碗递给尤温：“那多谢你了，辛苦。”
尤温皱着脸，阴阳怪气的学着祁一的话：“得了得了，还‘那多谢你了，辛苦’，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能从你嘴里听来一声谢，我还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祁一奇怪瞅他一眼：“那你现在要不要睡一会。”
尤温捏着勺子在碗里打转，一阵脆响，他撇嘴摇头：“睡不着了，快过年了，外面的小娃娃都开始放炮了，我哪睡得着啊。”
看来是真饿了，他端来的汤全都喝完了。
祁一点点头，尤温接着道：“走吧，穿鞋穿衣服，我带你出去逛逛，外面可热闹了今天。对了，把你那大氅披着，免得又害冷，这两天老天爷脸变得快，你说你这一冷一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看着大高个的，跟个娇弱丫头似的……”
祁一觉得有点聒噪。
……
外面红灯笼已经一家不落的挂上了，面目一新的，一眼望去还以为是绵延十里长街的红绸缎，给白雾皑皑的冷冬添了不少火辣气。
刚出大门又听到噼里啪啦一阵响，正是几个小朋友围在一起放鞭炮，正玩的尽兴呢，尤温使了个小法诀，那鞭炮便跟蔫了似的，闷了个响，再放不出来了。
几个小朋友百思不得其解，一脸茫然：“……”
尤温憋着笑，拉着祁一开溜了，祁一被拽着，蹙眉微眯着眼往后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
两人转弯躲进一条巷子里，他回过身抻长脖子蹦着往后偷看了眼，见那几个小孩还是一脸懵，扭回来捧着腹大笑。
祁一手背在身后：“这么幸灾乐祸。”
尤温一拍手，笑还没收住，嗓音还有些颤：“谁让他们在我面前放响炮了，没办法，我这人吧，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我好，小孩也不行。”
祁一淡淡道：“幼稚。”
尤温贫嘴，蹦一下手攀住祁一脖子，挑眉笑眯眯反驳道：“我要是幼稚你就是幼稚鬼。不跟你说了，咱们先去转转。”
***
这是一道与百姓关系极热络的大街，街上人影憧憧，大都是不疾不徐的逛着，两边支着摊子，摊前都有人围着。贩卖什么的都有，买东西的也是。尤温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落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身上。
“来两个糖人，不要糖的那种。”
徐老头正低头认真做着糖人，眼前聚集了两个挺秀高颀的身影。听这嗓音还是个活泼的少年郎，但是这要求会不会太怪诞了点，这七嘴八舌的杂语声中这句话极为突出，徐老头皱着褶子眯眼擡头。
他这褶子在看到其中一个少年的模样时便抚平了。
“哼，我还以为谁来给我这摊子找事呢，才是你这小子，是你就不奇怪了，想要什么模样的糖人，我最近这手艺又精湛了。”
尤温眸光沉沉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他已经做好的糖人转了转，眸子弯着笑道：“这么厉害，那你照着我们两个的模样给我做一个，难看了我可不要昂。”
“哎，瞧不起人呢这是。”
徐老头白他一眼，昂着头定定瞧了祁一好一会：“小伙子长的还挺精干，得嘞，我现在给你做。你们要不先去逛逛，逛饱了再过来取。”
尤温摇头，故意腻着嗓子笑道：“不用，我在这看着。很久没见了，还有点想你。”
徐老头斜睨了他一眼，嫌弃道：“我就说你是不是诚心来恶心老头子我的啊，几天没见又不是我死了。你那话给留着给小丫头用就行了。呸，什么给小丫头用，人家小丫头都嫌恶心。”
尤温皱皱鼻子，瘪着嘴：“什么嘛——”
“……”
“闺女你想要糖人么？”徐老头忽然无厘头来了这么一句，笑容和蔼地往他身侧问道。
尤温疑惑扭头看过去。
“月，月洋？！！”尤温正对上月洋那双大而亮的眼睛，惊异叫出声，往祁一跟前一跳，月洋嘿嘿笑了两声，扬眉道，“是我啊，你那么惊讶干嘛？”
“你你你你出来了？？？不对啊，你怎么出来的。”尤温瞪圆眼睛。
尤温不可思议道：“你哥不是看着你呢嘛，你怎么出来的。”
祁一淡声道：“森俞境的出口还没关，她知道出来的办法，估计是背着她哥偷跑出来的。”尤温又尾音上扬“嗯？”了声。
月洋一拍手，笑眯眯道：“正解，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不过还好，我天资聪慧，这不是找到了。”
徐老头从他那糖人架子上摘下来一个递给月洋，笑呵呵道：“给，闺女，尝尝我的糖龟儿香不香。”
“哇，谢谢爷爷，爷爷真好，我不用尝都香。”月洋开心地两只手接过来。
尤温“啊”一声，拖长调子可怜兮兮地指着糖人道：“我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都没送我一个，她就露了个面你就给了，你偏心啊啊啊……”
徐老头白眼道：“你跟一个女娃娃比什么。”
尤温双手环胸，不爽道：“你就不怕你哥知道你偷跑出来打断你的腿？”
月洋眨眨眼：“我就想出来玩玩，他一天忙得很，暂时应该发现不了。”
尤温“呵”道：“那你想好你到时候怎么回去了没。”看月洋不说话，他挑眉道，“别说你光顾着往出跑了，不知道怎么回去，别是出来找你那皇帝哥哥的吧，小心到时候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根本就不懂现在这个世道人心险恶。”
月洋鼓着嘴不说话了。
尤温叹口气：“你这啊，得让你哥担心死。得了，你这段时间就先跟着我吧。还算聪明，能找到我，没被拉去让人贩子卖了我也是谢天谢地。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月洋嘿嘿一笑，摸索着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个浑身绿的大眼睛团子。
尤温气息一窒，就听月洋说：“它认路，不是，它闻着你的味带我一路追来的，我从你们刚走的那天晚上就溜出来了。”
尤温扶额，伸出一只手指戳戳它：“你到底是花精灵还是狗精灵啊，鼻子这么灵？”
“哎，糖人做好了，看看怎么样，满意吧。”
尤温闻声回头看过去，徐老头倒是没有自夸，这两个小人惟妙惟肖的，跟他们两还真的像，就连尤温鬓角的两撮碎发都给整出来了。
尤温把祁一那个递给他，祁一不接，指着小尤温的脑袋：“我要这个。”
尤温：“……”
“行行行，给你给你，我这么好看还打算给自己留着呢。”只能舍不得地把小尤温塞过去。
月洋捂着嘴偷笑，被尤温一拳头不轻不重地在脑袋上敲了一下，识相地闭着嘴不说话了。
尤温掏出钱递给徐老头：“手艺确实精湛不少，再接在励啊。”
徐老头接到手里一数，皱眉道：“你魔怔了，怎么还给多了？”
尤温皱眉：“你不做生意啊。”
说完便拉着祁一走了，小花精又缩回口袋里，月洋小跑两步跟在尤温旁边。
逛街的人太多，一阵慌乱里肩膀被一个人一撞，尤温“哎”了一声也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