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极者伤

慧极者伤

这边,林钧宸终是读完了那摞资料。

“张晋,你什么时候参军的?”

张晋老老实实回复:“少帅,我是百日肃清后豫州扩招时参的军。”

林钧宸:“陈笠我知道,是当年第一次平都军官特招,没错吧?”

陈笠有些莫名其妙:“是。”

林钧宸食指轻扣桌上的原件:“这就难怪了。事情太远,查不到也不怪你们。徐三死的时候,老廖还是均川的大当家,百日肃清都还没开始。”

廖云峰帮着陈笠问出了心声:“少帅,这有什么关系吗?”

“老廖,还记得你和择元第一次见面时他怎么唬的你?”

“少帅拿我说笑了,参谋长当时扯出的那个三营长,我老廖一直信到后来的建军会议上。”

廖云峰还没笑完,就立马反应过来:“少帅你的意思?!”

林钧宸点头:“当年你聚兵烟岩之下,为了见你,他才会强行擡出三营长的身份。如果那时候择元就是参谋长了,他又何须这样?”

林钧宸很明确:“烟岩时期,三一四团没有设过参谋长。所有文件都是团部在处理。不论是谁签的,所有文件都是以我的名义下发。这些文件,不可能最后归档到参谋部。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参谋部。”

烟岩时,廖云峰还在均川当土匪,张晋还不知道在哪读书,更遑论陈笠的情报科。

陈笠终于明白了林钧宸的意思:“像这样的文件归的是少帅个人的档。那凭张晋当时的位置,根本就没有查阅的权限。”

陈笠扶了扶镜框:“档案科制度森严,任何调取档案的行为都有严格的限制,少帅的档案更是需要的权限极高。近六年内,只有少帅你自己大规模的借调过一次。”

不料,林钧宸却直接否认:“我从未去过档案科。”

张晋一个激灵,突然之间反应过来:“此事我知道,那是林慕凡,林慕凡早些年偷偷冒充过少帅一次,印了大量的资料档案送给刘韵。两人研究分析了半年之久才有了后面的偷梁换柱,所以才有林慕凡之后的瞒天过海。”

张晋神色一凛,面容肃穆:“是刘家!我毁了刘家。他们这是在借干平府的刀杀我!!”

如此一切就可以解释通了,林钧宸本就不大信张晋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正邪不讲,张晋好歹做到过干平军的作战部长,鹰鉴之才,难道就是喜耀骂都能骂的头头是道的货色?

林钧宸却仍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晋:“卑职不才,现在倒有了一个想法。”

张晋取出了一张照片:“这是几个月前刘韵复辟时,整个刘氏家族和那个所谓的皇族的合影,我一直带着。毕竟若不是这刘韵昏了头,我决不会这么快在汉州立足。不妨让小兄弟认一认,若是当中真的有撺掇他的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徐非最后指出来的两个人,一个刘海洋,一个刘海洲。

“满哥。”

贺满从位置上起身。

“去汉州‘请’这两个人来一趟,现在九点,四个小时够不够?”

“放心。”贺满垂首,声色清寒,笑意更寒:“我接他们过来吃午饭。”

平都国立医院,白大夫有些头大。

一个头两个大的那种。

白延清拿着筷子和碗站在床侧:“长官,不就是吃个饭,您别扭什么?”

吃个饭,和被白延清抱着喂个饭可不是一回事。

文参谋长不为所动:“我吃饱了。”

白延清哭笑不得,平时少帅抱的时候也没这么麻烦过啊。

“这才吃了多少啊??您要是真觉得我别扭,我给统帅部打电话。”

文参谋长啧了一声,好看的眉头微蹙:“你到底是我的警卫还是林钧宸的卧底,怎么总是拿他压我?”

“我这不是拿少帅压您,我这是喊少帅回来喂您,拢归就只少帅抱,您不嫌别扭。”

文择元:“……”

未待二人争论出结果,张长顾在敞开着的房门上轻扣几下,同齐误尘一起进了病房。

“三爷,五爷”

白延清则下意识道:“少帅今天在统帅部。”

张长顾摇摇头:“今天不找小宸,我们兄弟俩想和参谋长聊聊。”

齐误尘和张长顾都是一板正经的模样,显然是有正事,犹豫片刻,白延清还是选择的退了出去。

率先开口的是齐误尘:“文参谋长很抱歉。我曾答应过小宸会医好你,但现在……恕齐某直言,参谋长你的情况,重阳已是极限。”

眼眸中一瞬间的黯然似水过无痕。就像早有心理准备,青年平静笑着:“多谢三爷相告。”

齐误尘自然不是单单来告诉人家你大限将至了,他正了神色,讲明来意:“我这还有一套古方子,尽管尽是虎狼药,但或许可以一搏。只是齐某希望——”齐误尘顿了顿:“这样讲或许很自私,但是——”

齐误尘向着病床上躺着的青年深深一礼:“请参谋长你暂时离开干平府。”

文择元立刻支起身子去扶齐误尘,尽管牵扯到伤处痛的厉害青年却不形于色:“如此大礼,三爷折煞晚辈了。”

虽是如此,青年却没有半点犹豫拒绝了他:“但此事,晚辈无法答应。”

齐误尘有些震惊,他所抛出的是青年唯一的生路:“如此耗下去,是一条绝路。参谋长莫是不信齐某的话?”

“有一天算一天吧。”青年舒展了眉目,淡淡的笑意间却有着三分不管不顾的决然:“我会陪他到最后,我答应过他。”

“三爷,五爷。”青年目光澄澈,不高的声音却极为认真:“我喜欢林钧宸。”

六载光阴,倏忽而过,一切的尽头,青年终是将这份深埋心底的感情宣之与口。

既然天命不假,那他选择陪着林钧宸走完最后一程。

齐误尘同张长顾却都没有表现出过度的诧异。

二人只是沉默。

终了,齐误尘长叹:“我们知道。小宸也喜欢你,不要命的喜欢。”

张长顾上前半步,态度诚挚:“来平都前,三哥又给小崽子算了一挂,小宸有一劫,生死大劫,而参谋长你就是破劫之人。所以三哥才在你这破了例,因为你能救他。可到最后,差点死掉的是你,但这明明是小宸的劫。”

齐误尘阖眼长出一口气:“我们找上参谋长您也是无奈之举。我曾用信暗示过小宸,可那小子的选择确是出我预料。我们几个土匪真正在乎的不多了。什么功名利禄,这些我们都有能力给他,我们只在乎他,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文参谋长,我知道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很难取信于人,我们没有其他任何意思,我们只是希望您能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参谋长,他喜欢你,不要命的喜欢。”

男人如夜色般漆黑的眸子中散着雾气,有不忍,却更决绝。

“所以,求你了,救救他吧……”

会散了,事情却没完。

陈笠快步跟上前面的林钧宸:“少帅当真要把事情交给张晋处理?”

如此要事、假于人手,还是个主动到异常的人。

“车上谈。”林钧宸并未停下。

陈笠笑的无奈:“机要局下午还有例会,跟医院那是两个方向。我和少帅可不顺路。”

林钧宸可不管那么多:“马上让喜耀直接送你过去,来得及。”

尽管是南辕北辙,陈笠也只得点点头跟着上了车。

陈笠摇头笑着:“少帅您可真的是一分钟都不耽搁。”

“小白刚打电话过来,医院那边是真的有事。”像是在解释,语气中更多的却是几分恼火:“我这没看着还不到半天?连饭都不好好吃!”林少帅气的不轻:“真的是惯坏了!”

感情您也知道太惯着参谋长了……

陈笠端的是语重心长:“要我说,少帅你也该有点原则,不能什么都顺着参谋长来。就说上次,您居然还带着参谋长溜出医院,这不是乱来吗?!”

“我以后注意。”自知理亏的林少帅叹上一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说了,讲正事。”

陈笠点点头,继续起刚才的话题:“张晋方才的行为太主动了,我们是不是要加以提防。”

林钧宸倒是很直接:“张晋自告奋勇的要当这个打手,自然是有心要护着什么人。”

“那为何还要交给他?!!”陈笠不解。

“张晋是个聪明人,他有分寸。既然张晋认为他护得起,那人必然涉及不深。好歹是要干那么多活,给张晋点好处不过分。”

“那万一张晋私自保下主谋?”

林钧宸随意的玩弄着军帽上的帽徽,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是陈笠泛起一阵寒意。

“他要是干不利索,就换个干的利索的人。”

怎么换?反正不是和和气气的坐下喝杯茶,告诉张晋你这个督军别干了。

“彭承泽已经在汉州了,名单上的前二十个人,少一个,”年轻的将帅眼中,一闪而逝的是淋漓的杀气与寒意:“——我就连张晋一起杀。”

陈笠只是微微颔首:“那我就有底了。”

“对了——”林钧宸不经意的提到:“徐非先放一放。”

“怎么?”陈笠有疑惑,少帅心软了??

“昨天徐非的班,人没到。择元问我来着。”林钧宸叹口气:“他好像还挺在乎这个小孩。”

陈笠一惊:“徐非的事还没告诉参谋长?”

“不用让他知道。”林钧宸态度强硬:“徐非跨调情报部,择元病好前都保留他的编制。”

陈笠思索片刻:“在这次的事中瞒下徐非我倒还能办。可是警卫营是参谋部直属,跨调徐非那是要参谋长同意的。要不让督导处那边列个警卫营的考核标准,徐非必然过不了,先筛下来再就好办了。不过绕这么大一圈,麻烦是肯定的。”

林钧宸却毫不迟疑:“就这样办。”

“情报部那边,我给徐非安排个闲职,再找个人看着他?”

“不用,关着。问的话就说出任务了。”

陈笠点点头,终是领会了精神——并不是真的跨调,就是瞒住参谋长。

陈笠有不解,以参谋长的性子,哪怕再喜欢这个小警卫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护着徐非,少帅在怕什么?

少帅如此兴师动众,单单只是为了不让参谋长知道这件事本身。

“参谋长的情况……”陈笠顿了顿,问的小心翼翼:“……不太好?”

“嗯……”青年眼底似有雾,底哑的声音中尽数皆是无奈:“不好。”

“不过,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

林钧宸兀自笃定着。

斩金断玉的口吻,孤注一掷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