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暗鬼

阴谋暗鬼

平都城西、有一方宫廷园林,是大黎遗存下来的屈指可数的皇家建筑之一。

当年那位以一己之躯、只身阻止了革命队伍气势汹汹的拆迁破旧步伐的人,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姓名,旦留下这亭台轩榭,草木扶疏。

张长顾信步于这园林之中,喜耀亦步亦趋的更在后面。

时维九月,碧水惊秋,黄云凝暮,枯叶乱空介。

满园之中,唯有一抹金色极盛,点缀着冉冉秋光。

赏花之人却又心不在花,张长顾长叹:“满介红叶暮,这篱边□□,知为谁开?”

喜耀自是听不懂这些,他不言,只等张长顾继续讲下去。

张长顾:“张晋那边搞的鬼?”

喜耀点头:“这是陈笠那边目前的说法,但不论是帮谁背的锅,三爷都已近撇清楚了。”

张长顾似有心事,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喜耀。你说这人无端的把脏水往三爷身上泼,目的何在?”

喜耀:“应该是想挑拨离间。”

张长顾不以为然:“挑拨离间偏偏选在大选结束后,这可落不到半点好处。再者说,如此简单就被查出来的低劣手段,那张晋难道想凭这就挑拨了我们伯侄?”

喜耀附和:“我也觉得这是昏招,张晋那人是在干平军呆过的,按他对小少爷的了解,好歹也等参谋长醒了,小少爷腾出时间再说。”

张长顾凝眉,肃然擡眼望向喜耀:“你是说小崽子要是有时间,能像刘家的混小子那样对着老子拔枪?”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喜耀赶忙否认:“我是讲张晋完全不应该手术都没完就满医院的放三爷的坏话,那几天小少爷哪有心情管别的,情报部就势一查,什么事都清楚了。”

看着喜耀越描越黑,张长顾擡手:“罢了,小宸什么品性老子清楚,他这几天还在医院吗?”

“那可不嘛,现在什么重要的文件都往这边送,这平都医院都快成新民府新的军政中心了。”喜耀挠着头:“不过周四早上,小少爷会回一趟统帅部,亲自去处理这个事。”

张长顾点点头,却没再说什么,兀自对着满园秋景低叹道:“桂拂清风菊带霜,重阳快到了啊……”

喜耀依旧是摸不着头脑,这平都的菊花才刚开,重阳不还远着?!!

这几日,除了陈笠的情报部忙的不亦乐乎,汉州首府永安府内,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张晋不是傻子,干平府的人都查到脸上了,这要是都毫无觉察,那他就太对不起屁股底下的这个位置了。

副官拿着文件,表情肃杀的当着满屋的世族汇报完几日来收集的情报。

张晋的指节被他自己捏的发响,额头上已隐有青筋。

现在汉州内部方定,张晋立足未稳,他之所以再大选上连连向干平府示好,就是为了求一个相对安稳的缓冲时间。

张晋阴沉着脸:“我张晋坐上这把椅子是得罪了不少人,但我张某人自问也不曾赶尽杀绝。现在有人要把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这是非要把张某至于死地?!”

重重一拍桌案,张晋豁然站起:“汉州再斗不过刘、魏、吴三家。我搬倒刘家对你们到底是利是弊暂且不论。汉州再闹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把少帅引进来?他娘的一个个都没脑子吗?!!干平府一旦进场,局面是还你们几个能掌控的吗?!”

一位身材矮胖,穿着考究的中年人站了出来,这是魏家现在的当家人魏孟臣:“将军客气了,汉州刘家一家独大、作威作福多年,将军搬倒刘家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干出这种事?”

“是啊是啊!!”旁边的世族纷纷应和。

“你没干过,他没干过,难不成是我自己干的?!!”

吴家家主吴禁出声安抚:“将军不用这么忧虑,正如将军之前所说,干平军内派系林立,林钧宸和文择元素来不和。此事,林少帅未必不是乐见其成。”

“老子去你娘的不和!”张晋已经快被气疯了:“都给我滚!”

张晋怒极:“于副官!”

“将军。”

“备机,去平都!”

现查张晋是赶不及了,更明智的选择是配合干平府自证清白。

张晋心里清楚,他还不是最想宰人的那一个。

他即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火上身!

干平军的统帅部在平都西北侧,原是前黎五军衙署。

时隔数年,再次走入统帅部三字竖匾高悬的森严大门。

红墙绿瓦,令张晋有些恍如隔世。

他现在是偌大的汉州之主、而不再是干平府的一个不起眼军官,尽管也失去了很多。

曾经的战友刀刃相向,他离开了心中最引以为傲的部队,一头扎进汉州的诡谲泥泞之中。

张晋从不否认——自己曾经就像所有干平军官兵一样、崇拜过林少帅。

只是欲望和野心强过了信仰,不满与不甘让他选择背离。

或许如果当年,林钧宸能把他提到应有的位置,一切都会不一样。

张晋从来都清楚自己,清楚自己的野心。

他有理想,却又是个实用主义的人,是故理想只能被深埋。

现在,他张晋总算是闯出了一条路,闯出了一片天地。

故地重游,黑色油饰为基调的建筑依旧森严肃穆。

引路的士兵在门口止住脚步:“长官,请。”

张晋颔首为礼,缓步而入。

廖云峰立刻迎了上来:“未能远迎,张督军、失礼失礼。”

“廖兄客气。”张晋端着谦和的笑:“实因小人诽谤,这才冒昧叨扰。”

“廖兄知我,张晋是个务实的人,我曾对参谋长出手不假,旦此一时彼一时。我做的事从来都附和利益,这件事,廖兄站在我这里思考一下,除了惹怒少帅、开罪干平府,我张晋可捞得到半点好处?”

“自然自然,我知张兄。可张兄也知,这事情上廖某不是能做主的,光我知张兄可毫不顶用。”廖云峰即是一副理解的模样、却又将事推的一干二净。

“不过——”廖云峰话锋一转:“干平府现在比张督军更想要真相,督军愿意配合,仍是求之不得。”

张晋抱拳:“调查一事,在下鼎力相助。”

廖云峰摆出请的姿势:“即如此,张兄随我来。”

廖云峰带着张晋推门而入,向陈笠点头:“张督军到了,可以开始了。”

还是那种古式的屋间,红木椅八仙桌。

一屋子的军人,倒让着古雅的建筑失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凌厉。

上首一个小茶几隔着两张勾云纹嵌杨木太师椅,却只有左边座着人。

林钧宸正一目十行的浏览着文件,茶几上的一摞情报科的各类文件他已看了大半。林少帅一反常态的事无巨细,竟有一字不落的读完所有资料档案的架势。

东西两侧各六把方椅,也都是熟面孔。

这些将官没有低头看文件,而是在听堂下陈笠与徐非间的问答。

笑面虎陈笠审人时难得一次的严肃。

这下张晋总算是见到了——那个一口咬定他就是幕后主使的兵。

张晋甚至对这个兵还有印象,张晋当年是参谋部的,和警卫连的人也都算认识。

唯独和这个徐非,只有几面之缘。

徐非这个人,张晋还是听别人说的多。

讲有警卫连有一个叫徐非的,被军训部几个酒喝多了的给抢了半个月的饭票,愣是自己闷着不吭声。

搞的军训部认为警卫连都是人傻钱多的货色。

最后军训部几个刺头竟半道拦上了裴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栽了个大跟头。

一个内向怕事到出了名的兵。

这样的兵,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叛变谋杀联系到一起。

徐非唯唯诺诺的站在众人面前,和印象中一样胆小软弱。

像是为了避开四周的目光,徐非的头压的很低,单薄的小身板微微发颤,显然是害怕的紧。

这可以理解。林钧宸寒到骨子里的神色、廖云峰清冷疏离的目光、陈笠那种看死人的眼神,再加上这么些像要吃人的军官。哪怕张晋本人,也扛不住。

纵是如此,当被陈笠问到‘医院的药是你换掉的?’时,徐非还是笃定的点了头。

陈笠没有表情冷漠继续:“何人指使?”

“张晋。他找到我,给了我一份旧档案的影印版。是……是当年大哥的事。”

被指了名道了姓,张晋自不能继续沉默,他上前一步站到徐非面前:“你亲眼见的我?”

徐非摇头:“但那些人是汉州口音,有你的信物。”

陈笠补充:“汉州除了在参谋部待过的张晋,没人能搞到参谋部的资料。”

随即陈笠一招手,就有人把东西陈了上来。

显然,这些都是陈笠在

现在的问答不过将东西汇报给上位的林钧宸,以及给张晋一个对面对峙的机会。

东西是一件精致玉雕,雕的是麒麟,这件张晋的祖传之物当年在参谋部里不是什么秘密。

张晋拳头骤然紧握,硬着头皮解释道:“此物,我送与他人了。”

一直在翻看文件、几乎不正眼看他与徐非的林钧宸总算擡眼望向了他:“给什么人。”

“当时欲在汉州立足,将玉麒麟献给了刘韵的侄子刘海升。”

空口白话,自是无法取信,张晋更进一步:“我同意陈兄的话,汉州可能有参谋部资料的只有我,但我没干这事。”

张晋笃定道:“这资料必定是假的。”

他再次对上徐非:“所以,我想知道那些人给了都小兄弟什么资料?”

“是团部当年裁决大哥的文件!!”满是惧色的少年眼底竟浮出狠厉的杀气:“他明明已经在文件里批了不赦,却还装模作样的救我哥。他想我哥死,他根本没好好医我哥,是他害死的我哥!!”

徐非喊不出名字。

潜意识里,徐非甚至希望口中的那个‘他’和文择元是两个人。

毕竟,兄长亡故后,那曾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那个人把他调到的警卫连,干平军兵源素质最高待遇最好的卫队、半数以上都是狰特战组员轮调的地方几乎是白养着他。

那个人把他交给裴远,远哥也因此总是像大哥的一样,处处关照着自己。

那个人会在他被老兵欺负时维护自己,甚至撸起袖子下场帮他打架。

可那个人却偏偏害死了自己如父如母的兄长。将自己拉扯大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仅剩的亲人。

全都是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

大哥是他最亲的人,他只有这一个大哥。

他要报仇。

再胆小软弱的人,也会为着一些事一些人红眼、不顾身、以命博。

包括从来只会哭的徐非。

陈笠再次出声证明:“档案室里确有这份文件的原件。”

一士兵将原件递了上来,陈笠转交给林钧宸。

变故突如其来,张晋骤然一懵。

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