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

死战

犬封的前线、前进指挥部,松井信立于巨幅作战地图之前。

一月之前的三江大捷,犬封一举攻占江永、江临、江兴三所要塞。

如今,以松井信为首的少壮派把持着整个军部,山下武视他肱骨臂膀,指挥大权唾手可得,可他却已到了强弩之末。

小野次郎看着松井信枯黄的脸色、难掩其忧虑:“师团长,平国的古语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大可先养精蓄锐,归来再战。”

松井信缓缓摇头:“我非为了报仇,卫县一役,我们同林钧宸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

“那师团长为何要迫切求战?”小野次郎急问。

松井信目光熠烁:“现在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局势将松井信推上了此刻的高位,作为一名师团长的松井信拥有了一次指挥整个战役的机会,如果他此刻选择回国治疗,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同林钧宸站到沙场之前一决胜负。

松井信傲然:“我身负天王陛下圣恩,如不胜利,有何颜面返回故土?从太关山围剿失利起,我就知他会成为我平生最大的对手,作为军人,我敬重这个对手。平国有句古语叫马革裹尸,如今天命不假,我宁可让战死沙场成为这一生的终点!!如果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战,那我便赌上国运与这个宿敌一决高下。”

松井信抽出明晃晃的指挥刀:“命令各部,按预定部署发起进攻!”

平历二十九年一月十五日,震惊中外的文安会战以犬封举兵进攻文安市郊拉开帷幕。

十五日下午六时,干平军冯耀部被迫撤出文安三镇之一文昌市。

十六日,蒋谦率部奇袭新民线,攻克兖州至冀州的转运咽喉三通市。

新民铁路被占,犬封的路上补给线被拦腰砍断,犬封难以再进,后面双方交战区的扩大后移由此埋下伏笔。

十七日,干平军通过情报科将统帅部具体位置少天县泄出,兵出险锋。

犬封的主力如约而至,挡在他们面前的是陈堪。

陈堪的第八军第七师善守,没有什么别的诀窍,就是工事修的扎实,底层指战员恨不能在口袋里揣一本土木工程,战壕修个上十米,反坦克沟挖的比护城河还深,第一次和陈堪交手的部队是绝对会懵逼的,跳下去爬都爬不上来的反步兵陷阱,用长梯横着架才能过的壕沟,疯狂利用地势依山而建的重机枪、炮兵阵地。

在七师的主场,不存在高喊冲锋就能突破的防线,任何一个点,都需要用五倍、乃至十倍的命去换、去攻克。

陈堪部的严防死守下,犬封在以守闻名的泰山军前,死死的被拖在了距离指挥所不足二十里的位置。

耳边枪炮之声清晰可闻,不时有被震落的泥土楼在桌上的地图上。

文择元用铅笔推掉地图面上的泥土:“十四师已经到了,曹豹的一师到什么位置了?”

廖云峰:“豹子刚和冯耀会和,半小时内就位。”

文择元看了一眼手表点头:“时间足够。陈团长,七师战损如何?”

一旁的陈仁朗声道:“参谋长放心,我们钢一团都还没有动,七师没问题!!”

廖云峰笑:“陈胖子也就这种时候让人放心。”随即对着陈仁调笑道:“王牌主力团被陈堪放在指挥所吃灰,瘸子你气不气?”

陈仁可不上套:“我们军长讲了,我们团是整个防御的核心,也是突围的主力,我们团这叫压轴!!”

“长官,你们是要反包围犬封吗?”一旁站着的白延清在这炮火轰鸣的战争节奏中有些兴奋。

廖云峰抚掌乐道:“小同学今天给你上第一课,所有战争准则中的第一条——集中优势兵力。”

白延清:“可是现在前面的不是犬封的主力?我们和犬封兵力本就相差无几,哪来的优势兵力?”

廖云峰笑眯眯的看着白延清,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高深莫测之样。

白延清白了廖云峰一眼,直接转向文择元求助。

“那你认为这里我们有什么优势?”

白延清毫不犹豫:“地利!!”

文择元颔首:“以逸待劳加上我们占尽地势,第八军可以将犬封主力陷在少天县这个本身没有任何战略价值的地方。犬封的主力被牵制在此处,那我军主力对上三江的守军算不算优势兵力?”

白延清同学的第一反应却是:“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啧啧。”廖云峰半开玩笑嘲讽道:“你这孩子没前途,旁边围着一个师、手边还有两个师,这都怕还打什么仗?”

十七日,干平军以统帅部为饵、以第八军牵制犬封主力,第五军曹豹攻江兴,第六军武平破江永,八十一军冯耀围江临,一举收复三江。

冀州城内的犬封成为孤军,然而、本应在这里就差不多画上句号的战役却远没有结束。

兖州、厄州的犬封放弃已占领的城市要塞,发兵驰援松井信。

自豫州之败,犬封上下第一次展现出久违的上下一心、孤注一掷。

这场以文安市的攻防为目的的战争迅速蔓延为战线跨越千里,战场囊括三州的巨大规模会战。

正如松井信所言,此战他堵上的是国运!!!

他若败,犬封让出从兖、厄二州的方式绝不是撤出,而是此二州再可战之人!!!

战事的骤然扩大化,犬封倾尽举国之力,战争的规模以远超干平府的应对能力。

犬封似乎再次找回了最开始一州一县鲸吞蚕食、吞并平国的节奏。

犬封一方面暗中拉拢其余各州,许下重利,一方面加紧进攻的步伐。

三江一线、文安三镇、冀州的各大城市,干平军借助要塞阵地、固守以应对数倍于己的敌军。

但如此以来本来成块的防区就被孤立成地图上一个个点,时间一长,弹药补给将成为干平府致命的缺陷,一战区的情况岌岌可危。

电讯科的收到的是比战报更多的绝死电文。

廖云峰的脸上如覆寒霜,他将手上的一纸电文交与文择元。

又是一封绝命书:“家有老母,望兄弟赡养,儿不能在身前尽孝,愿为国家尽忠。——一纵叶铭。”

文择元:“多少天了?”

廖云峰:“六日,后方愿意撤离的民众已尽数撤入豫州。”

但又有多少人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不知为何文择元蓦然就想到了永乐巷子里、那个总是弯着腰的饭馆老板、谈起和平时眉眼弯成一条线的和煦笑意,他们难道真的要放任犬封再次进入这座、才从淋漓鲜血中走出的千年古都?

干平军已经与数倍于己的犬封绞杀了六日之久,是拼死一战还是南撤豫州,文择元必须要做出决断。

文择元:“林钧宸安全撤离了没有?”

廖云峰摇头:“少帅把卫队赶回来了。少帅说您是不会撤的,干平军要打就要胜,他不需要撤出平都。”

文择元失笑:“他倒比我还了解我。”

“所以参谋长我们?”

“打!”带着斩金断玉的决绝、文择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寸山河一寸血,吾等军人,守土有责。肝脑涂地,亦所不惜!!!”

“明白!!!”廖云峰立正行礼:“人在城在,干平军寸土不退!!”

二十二日,廖云峰由统帅部通电全军,电文仅有四字——“寸土不让。”

几日之中,平国军人第一次在此般绝境中展现出令犬封为之侧目的血性与豪情。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二十三日十二时,虎奋一师麾下团长韩忠向统帅部发出决死电报,与所守阵地同归于尽。

二十四日下午一时,镇戎四师所属赵文杰部发来绝电:“殚尽、援绝、城已破,我部当战至最后一枪一人一屋以报国恩,并祝胜利。”

二十五日,黑山阵地上战至一人的泰山七师旅长程权独自立起残破不堪的军旗后高呼“弟兄们来世再见!!”,饮枪自尽。

本想速战速决,欲同当年一样三日破文安的犬封被拖入了意想不到的泥泞之中。

二十六日。没有任何先兆,张长顾自青州出兵,两万青州骑兵越过青冀边境,直击犬封侧翼,一解文昌之围。

张五爷放出话来——林钧宸是我张长顾的侄子,他在新民府一天,想动平都的家伙大可一试!

是夜,关州之主刘云天留下一句‘安心在医院躺好,兄弟帮你。’,反手挂下了平都方向的电话。

二十日七,关州发兵,一眼望不到头的运兵铁皮车厢从关州直上三通市。

二十八日,戴州重光府通电全国,将犬封特使用黄金百万游说戴州保持中立一事公之于众,并在‘大敌当前,唇亡齿寒’八个加粗的大字后加上了三个重重的感叹号。随即,重光军北上。

同日,函州建雄府的袁戟带兵进入新民府,在平都医院停留片刻后,直奔文安。

二十九日,汉州的张晋出兵兖州、厄州,称犬封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之际,强占二州各重要枢纽城市。

至此,文安会战已经完全提到了两个国家的层面。

这场由干平府主导,平国各州参与的战役打了足足两个月之久。

平历二十九年三月七号松井信在犬封指挥所病逝,三日后,犬封退入关外三郡。

而犬封的帝国之星,最后留下的,只有一把武士刀和一张照片。

照片是从松井信的帽子里找到的,上面有他不满五岁的女儿,稚童玩弄这松井信肩上的将星,天真稚气的眼睛水灵灵的似有星芒,松井信笑的很开怀,丝毫不在意这对军人可以称得上冒犯的举动。

照片已经被主人摸到泛白,可最后的最后,松井信却还是选择了马革裹尸还。

将松井信的骨灰及遗物交过到照片上那个自己必须蹲下才能平视的小女孩的手中时,小野一郎在女孩的抽噎声中不由恍惚,他看不着切这满堂的素白和骨灰盒上覆着的鲜红的勋旗。

杀戮、仇恨、泪水、生命……他们不远万里的背井离乡客死异国,究竟又得到了什么?

——天王的荣誉吗?小野一郎孤身走出松井家的大门,大笑着离开、笑着笑着却又热泪盈眶。

他的身后,松井家年迈的的家主珍视的收起那把天王御赐的军刀,而那个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只是哽噎的拾起了那张泛白的照片。

稚童无知,尚不知何为家国荣耀,小女孩红着眼框——照片中大笑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这之后,干平府将林钧宸填入文安会战总指挥一栏,算是对当时官方答应松井信与林钧宸的约占的补充。

若干年后,再翻史册。

人们也许真的会认为犬封的一代将星松井信与干平府声名赫赫的林少帅曾与文安市排兵布阵一较高下。

人们不会知道,这场全程由干平府总参谋长文择元主导的战役中,松井信至死也未能完成与林钧宸一战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