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者

堕落者

“你胡说!”蓦然之下、白延清爆发了。

大家同窗四年,这军官话里的意思竟是——救国社的人对自己同学的下手。现在三十七个人一个不少的躺在这里,死无对证就想把污水泼到死人身上?

白延清心底一阵寒意,眼前的军官为了帮陈堪脱罪,连死人都不放过!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这样污蔑他们!绝不允许政府这样掩饰一切!

近战能力并不高的文择元堪堪避过白延清猛然挥过来的一拳,然后就被白延清侧身一肘实打实的打的退了三步。

白延清借势从袖子里就甩出了一把匕首,直刺过去。他现在是还分不清救国社到底是对是错,但来陈堪的地界,他早做过去无回的觉悟。

喜耀一瞬间就挡在了文择元前面,也顾不上出手的分寸,哐哐两招就撂倒了白延清,喜耀拔出枪直指白延清:“你他娘找死!”

“王八蛋!”陈堪同样激愤难平,一摘帽子啐了一口:“这群学生没一个好东西,来人!”

“全都退下!”文择元当即出声喝止众人,尽管被撞得有点狠,文择元还是尽量没有用手去按胸口疼的厉害的位置。

绝不能再刺激任何人了。

白延清的爆发绝不是单单只因为那一句话,这个学生积压已久的情绪到了极限。

现在外面的群众是如此,军中亦是如此,积压日久,任意的一片额外雪花,就足以引起整场雪崩。双方的矛盾已经太深了。

白延清依旧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神色木然的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文择元俯下身,向青年伸出手:“我讲的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没有证据军方绝不会信口雌黄。无论如何,我们先还原一个事实。同学你看这样可以吗?”

白延清咽了口口水,视线中尽数皆是防备,却还是机械的点了头。

白延清不愧是干过多年学生工作的,正如他所讲,三十七个人中的每一个他都认得。

籍贯、年龄、姓名、学级,记得分毫不差。

一如眼前的这具尸体,整个五官都烧毁成一片焦黑了,白延清却毫不迟疑的叫出了这人的名字。

白延清面色沉重:“这是汪为学长。”

陈堪狐疑:“这你都能认出来。”

“汪学长右手缺中指,是被白鬼子的子弹打断的。”白延清突然笑了,笑意讽刺而苍凉:“学长没死在侵略者手里,反倒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下。”

岂料此时、文择元却突然道:“我没记错的话,汪为负伤应当是在冀州会战。资料七十六页,陈堪你确认一下。”

陈堪依言翻开文件:“没错,他当年参加了青年救国军。”

白延清也点头:“学长就是那次受的伤。”

文择元定定看着眼前面目难辨的那具尸体,神色凝重:“不对,这个人手上的断口,是新伤。”

新伤,那这个人就不是汪为。

白延清瞪大眼睛:“我是医学院的,这断口我都看不出是新伤。我要求专业的医生来验伤!”

白延清虽是外科大夫,但毕竟是学生,枪伤见的并不多。

“不用麻烦,我就是医生。”文择元继续道:“我可以保证这是新伤,你要是不信、后面可以自己再请人。现在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除了汪为,还有人有类似的伤吗?”

白延清垂下头,难辨神色:“没有……”

陈堪也立刻补充道:“所有遗骸里也只有这一个断指的。”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汪为——还活着。

白延清捂住半张脸缓缓蹲了下去,似乎陷入极大痛苦中。

这几日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独自调查着三个月来的过往,冀希是自己在自寻烦恼,可赤裸裸的现实正一步步驶向他最害怕的方向。

——他们正在被利用。

事情远比他们认识的复杂,青年擡起头,认真而执拗:“这件事,我能跟你们一起查下去吗?”

冀州统帅部里,情报科科长陈笠正讲着电话,在林少帅的办公桌上讲着电话:“参谋长,查清楚了。汪为,汪家次子,在学校时中规中矩,不怎么突出。倒是有个哥哥叫汪有、是平都大学上一届的学生主席,不过五年前死在了冀州会战。汪为当年也参加了冀州会战,是极少数活下来的学生之一。所以他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就很受同学的推崇,尤其是他身上还有枪伤,不少学弟学妹都把他当大英雄看。”

电话那头传来文择元的声音:“他要是藏起来,你能不能找到?”

陈笠颔首:“我已经去做了。汪家在平都勉强算的上名门,这样的公子哥出了事肯定是要找家里的,只要他联系汪家的人,就逃不了。另外我把汪为的照片散了下去,安排了大量的人在平都搜寻断指人员。”

陈笠顿了顿,继续道:“动用了灰色势力。”

“事急从权,找到汪为才是当务之急。”

陈笠笑,眉宇间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参谋长放心,汪为绝为逃不了。”

陈笠特工出身,干过卧底,偷过情报,清过内奸。军中诨号笑面虎,不论干什么都带着笑,摸不透,看不清。情报工作极其出色,干平府内黑白政通吃的特殊存在。

文择元点头:“你办事向来严谨,此事就交于你。”

讲罢正事,文参谋长那头静了两三秒,像是在犹豫什么。

陈笠狐疑:“参谋长?”

“林钧宸人呢?”明明打的是指挥所的座机,却是陈笠再接电话,文择元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哦哦——这个啊——参谋长你等一下。”陈笠略显匆忙的捂上话筒,擡眼看向面前的青年:“少帅,参谋长问你。”

不一会,陈笠放开捂住话筒的手,再次出声却有些磕磕盼盼:“参谋长,是这样的。少帅——少帅说他——他很生气。你回来之前,他是不会和你讲话的。”

“然——然后,少帅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文择元被气的笑了:“那麻烦转告他,我也很生气。至于回去,不在计划之内。”

陈笠刚刚开了外放,林钧宸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全。

林少帅当即抢过话筒气冲冲道:“你还有理了?!是——我承认我那天是混了点,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警卫都不带就往战区跑啊。一线多乱你不是不知道——”

未待林钧宸讲完,电话那边却已传来陈堪的声音:“少帅,参谋长刚讲完就走了……”

“混蛋!”林钧宸置下话筒气急败坏。

顶着屋子内参将们汇聚而来的好奇目光,陈笠忙按下林钧宸:“少帅少帅冷静冷静!”

“我还冷静?!都敢讲什么不回来了?!反了他还?!”气急败坏的揉揉脑袋,林钧宸朝门口喝道:“彭承泽!”

屋外当值的彭承泽立时跨进门:“到!!”

“带二个组到卫县去把参谋长带回来!实在不行绑回来也行!!”

“啊?”彭承泽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啥没啥。”陈笠冲彭承泽使了个眼色,双手按上彭承泽的肩膀、贴心的帮着对方转了个身,顺势往外一推:“没你的事,先出去。”

陈笠笑的无奈:“参谋长在干正事,少帅你就别捣乱了。”

煞有介事的竖起三根手指,陈笠信誓旦旦道:“少帅我跟你保证,参谋长刚说的都是气话。事情办完了,就是参谋长自个儿不回来,陈胖子他也不敢留啊。”

“少帅您说是不?”笑面虎陈笠摆出招牌的笑容,顺利的帮自家的直系上司避开了一场麻烦。

平都京兆路上的一间旅馆的包间内,汪为紧张的盯着桌子对面的两人,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那两人。一人布衣长衫,若不是他同另一人正用犬封语交谈,方才他那一口流利的中文、完全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平国人。而另一人正毫不避讳的擦拭手中的武士刀,赫然就是犬封主力师团长——松井信。

松井信打量着这个拘谨到微微颤栗的学生,随意笑道:“汪为,你不用紧张。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事情你做的很好了,我不会杀你。”

长衫中年人由衷感叹:“五年前,帝国形式大好。师团长却能未谋胜、先谋败,埋下这步棋。实乃帝国之幸。”

松井信笑笑:“能做这一步,关键还是因为我有你们这样的人才。”

中年人谦逊低下头:“三十年前,帝国就开始了圣战的先前准备。我们的父母将我们带到平国,一切都是天王陛下英明神武。我们这边已近全部安排好了,随时可以配合将军的行动。”

“好!”松井信满意喝道,随即同情的看了汪为一眼:“你的任务完成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可以走了。”

汪为并没有如获大赦的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去哪里?”

汪为已近死了,作为英雄死在了卫县军阀的枪口下。

现在的他,背叛救国社,杀害自己的同学,没有姓名、无处容身。

汪为激动道:“你们不能过河拆桥!”

松井信嗤笑一声:“怎么,这两年的英雄当上瘾了?醒醒吧。你不是什么战斗英雄,两年前你出卖长兄、签下投降书才换回一条命。哦,对了,你可能不清楚,这两年你之所以在学校能受热推崇,那也是我们在暗中安排。过河拆桥?好好看清楚,没有我们,你、本就什么都不是。”

汪为错愕的连推数步。

“滚!”

对于再无利用价值的废物,松井信丝毫不留情面。

长衫中年小声提醒:“他要是把我们讲出来就麻烦了。”

松井信不屑一顾的笑道:“你太看的起他了,因为一封投降信,他能答应偷袭杀害同窗四年的同学。他才舍不得自己的名誉和我们同归于尽,请转告小林一木,一切按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