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一汀 作品

第67章 双双落水

第67章双双落水

◎“你同质子干系不浅罢。”◎

夜色渐浓,寒风冷清,一轮朦胧的圆月挂在空中,照着下头飘扬的雪花。

江遇宛躺在床上,任凭眼皮子怠倦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睡不着,心突突的跳。她索性坐起身子,趿拉上鞋子往窗边去,外头零落挂着几个红灯笼,映在雪地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暗光来,庭院内红梅簌簌,今年开的尤为早。

江遇宛瞧了半晌,想起了江都王似乎很爱红梅,年年要从北边的九牧迁来几株,养在冰房里,得了空子便要去照看的。

她想不出个眉目,拢了拢随意披上的狐裘,打了个哈欠,眼眶激出点湿润,江遇宛揉了揉眼睛,轻轻移步往床上走。

正此时,支摘窗响了一声,随即她的肩膀被人扶住。

江遇宛僵了僵,垂下眸子,感觉肩颈上的力度一松,随即雪白的衣摆映入眼底,她已然知晓眼前人是谁。

少年霜白的衣襟微湿,鸦羽一般的长睫扫在眸底,打下一片阴影,静静瞧着她。

静默了片刻,终究是路无殊先开口,他的声音很轻,“怎么没睡?”

江遇宛微微睁着眼睛,视线一扫,瞧见他袖中露出的一截乌金色书封,倒是气笑了,偏过头去:“出去。”

她神色冷淡,露出的一截脖颈洁白纤细,揽在狐裘之内尤为惊心动魄的柔顺,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路无殊瞧她有些生气,压下心中异样,轻声诱哄:“......不开心吗?”

江遇宛扬了扬下巴,没理他,径自坐回了床边,将狐裘一扯随手放在了一旁。

路无殊垂袖而立,薄唇紧抿,不知怎么惹了她生气,似乎还与自己有关。他瞧见江遇宛颤动的眼睫,一时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她面前,注视着她那双含烟拢雾的眸子。

路无殊轻哼了声,道:“晌午时我问你许多遍,你都不肯吱声,我都没生气,你又为何无理......”

他的话没说完,发觉江遇宛的眼眶渐渐湿润,一滴清泪砸在他的手上。

路无殊眸色愕然,愣愣擡手去抚她的脸颊,慌乱道:“别哭啊......”

她却笑了,趁机从他袖中将那话本子取了出来,在他跟前晃了晃,嘴一瘪,颐指气使:“你来读。”

“好啊。”路无殊掀了眼皮子一看,勾起个恶劣的笑来。

江遇宛正愁睡不着觉,加之葵水快至,心情也是起起伏伏的不大好,见他同意便翻身半躺在了床上,靠着个软枕,做足了睡觉的准备。

路无殊坐在她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轻声的读,他的声音低靡,浸在夜里有股破冰投玉般的动听。

江遇宛越听越困,撤下了软枕,半张脸埋在被褥中,只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焦躁不安、忧心忡忡了,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袍角。

这样的好心情很快结束了。

因他念到了“——宫门大变,往日落魄的质子玄甲金鞍,高坐马上,俯视着钗落鬓散的四娘子,无视她泪眼盈盈的哭诉,只是冷冰冰的打量着她。

——他讥诮道:‘当真以为孤会爱上你吗?孤往日与你逢场作戏已是累极,若你不想沦为伶人,便以死谢罪罢。’”

路无殊也皱了皱眉,不再往下读,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又是一场误会重重、最后喜得连理的烂戏码,他心中有些懊悔,随手将那戏本子扔在了炭盆中,不过片刻,那戏本子便成了一盆灰烬。

回过头时,正对上江遇宛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一双眼眸如澄净的湖水,随着他的走近,映出他身上雪白的长衫。

江遇宛撑着手边的软枕坐起身,沉默了半晌,忍不住问:“你若是他,也会先浓情蜜意哄骗,后借势返朝得兵复仇,甚至杀之......”

她是真的怀疑了,路无殊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会因为什么喜欢上她?

难道之前种种皆是做戏吗?

路无殊低垂着睫毛,握住她的素手,手足无措的解释:“我与他不一样,他受制于嫡兄,纵然爱也难说出口,我若回北襄,不会给诸兄弟挟制我的......”

她面色平静,打断了他:“你若与他处境一样,会如何?”

路无殊伏下身,拥她入怀,轻轻一哂:“我不是他,定能护好宛儿。”

“不信。”江遇宛手抵在他的胸膛,推了推没推动,她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好。

路无殊沉默了一会儿,松了手从袖腕中掏出个东西来,放进了她手中。

江遇宛一怔,低头去看。

是一枚方玉。

玄青色流苏作配,白玉盈然生辉,右下角雕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红梅,传说中境原梅氏的传家玉佩就长这个样子。

江遇宛摩挲了下那红梅,温润透凉,触感极佳,她微微擡头,问:“传家玉佩怎么在你手上?”

路无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解释道:“不是传家玉佩,红梅只是个徽记,每个梅家儿郎都有一枚。”

江遇宛“哦”了句,又道:“可你分明不是梅家儿郎。”

他目光轻轻瞥过她浸着水光的眼睛,看她乌发乖顺的垂在肩上,平添三分羸弱,眸光暗了暗。

路无殊一时忘了还在哄她,俯身凑近,语气低喃,语声暗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路无殊!”她撇嘴,作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不说,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路无殊微掀眼皮,薄唇轻启:“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江遇宛嘟嘟囔囔。

少年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下一瞬,揽住她的后腰吻了上来。

他发狠一般的吻她,疯狂在她口中搅弄,一只手还压着她的后颈,狠狠往他面前送,肆意汲取她的口津,登时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半晌,他附在江遇宛耳畔,压低声音如同呢喃:“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江遇宛靠在他肩膀上,还记得要问:“......玉佩,谁给你的?”

“这么想知道啊?”路无殊轻哂,手还揽在她细细的腰肢上,“外祖父很喜欢我,开了个特例。”

“世上有那么多与这块相同的玉佩,你以后万一不认了怎么办?”江遇宛擡起湿润的眼睫瞧他,又扯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

路无殊眉眼压的低低的,颇有耐心哄道:“不会不认,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江遇宛本也是同他无事生非,她歪歪头,想了半天才道:“白纸黑字。”

少年微妙的弯了下唇角,道:“好啊。”

江遇宛便看他寻了笔墨纸张,在书案上写了几行字,又不知从哪摸出个匕首来,在食指处划了道口子,就着流出的血在上头按了个手印,随即将那纸递给了她。

江遇宛眼瞧他面无表情的动作,微微偏过头去,掩下眸底涌上的讶异。

路无殊眼睫一扫,遮住了渐暗的眸色,“你说什么我都应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遇宛眨了眨眼睛,懵然点头。

他似乎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触过她泛红的眼尾,将鲜红的血点在她眼下。

他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北襄似乎原就没打算攻入中原,拿下联璧、萁尾两座城池后,竟将即将收入麾下的长柳拱手相让,楚王命将士驻扎在萁尾城内,不再出兵。

那位未及露面于人前便去了战场的祁王也回了京,北襄事了,虽丢了两座城池,到底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回来了,陛下开始着手清算长阳侯府一事。

除却贪污受贿,私养府兵外,竟还查到一些旧年案件,与辅国公府的谋逆旧案脱不了干系。陛下震怒,籍没家产,倒还念及三分旧情,只将人皆收入了刑狱,道容后再议。

陛下速遣了大理寺府卿以及刚上任的兵部右侍郎谢有思,另有羽林卫首领卫照几人,远赴浮州,一面是由大理寺卿将人捕回京中,一面择了底下的浮州节度使提拔上去,不至使浮州生乱。

日子一晃眼到了江遇宛及笄那日,她直至及笄前日都未等到江都王和老王妃亲至,只收到了两箱子礼物,并一支老王妃的陪嫁之物——一根玉簪,据说很是珍贵,是□□皇后赐下的东西,传了几代,原先亦是江遇宛生母的陪嫁,如今赠了她。

装簪子的木盒里,有两封信件,其中一封是要递给淑妃的,她先瞧了瞧自己那封,满腔的失望尽消,唯有两行清泪缓缓留下。

......

小雪日,落下了一场大雪。

女子及笄礼不请外宾,皆为女眷,并上一些同自家有些亲缘的郎君,都是能让江遇宛喊上‘表哥’、‘堂兄’的人。

因江遇宛生母早逝,只由伯母宋氏担作正宾,有她形同姐妹的贴身侍女白术作有司,至于赞者,破例用了两人,一人是江尔容、一人是身份尊贵、毛遂自荐的沈燕珺。

冠笄盛于盘中,有老王妃的玉簪在前,便衬的其他钗冠一类的冠笄黯然失色。宋氏出身定国公府,嫁的又是当朝权贵,膝下儿女双全,其性情贤良温德,主行笄者为她自是当仁不让。

礼毕,一众长辈撇下这些女郎和郎君们,皆去前头侧厅打马吊去了。

今日算是江遇宛的重要日子,一头鸦发全挽了上去,只插了支素雅的藕玉簪,内里穿着胭脂云锦衫,外套了个大红羽纱面鹤氅,隐约露出芙蓉祥云百花褶裙的裙摆来。

她脸上施了薄薄一层淡妆,眉间点着红梅花钿,整个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因着众人都聚在一块儿听曲儿,便有不识趣的郎君拿着一杯酒走近她,笑眯眯道:“郡主表妹,在下敬你一杯。”

江遇宛眼皮都懒得掀,恹恹道:“随意。”

那人见她不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竟要伸手去扶江遇宛的肩膀。

他这人叫作郁留,是府中老夫人的远房子侄,家道中落,自个儿又没什么本事,先头入京去了马场想寻个出路,又听临安候府的四娘子要办及笄礼,扯了几道关系才赴宴来。

郁留前头喝了不少酒,又是个武人,装的那幅君子模样也怪异的很,掩饰不住眉间的贪色,醉酒后发红的手还没碰上,便被一把匕首插了上去,霎时鲜血横流,江遇宛愣了愣,被沈燕珺拉着避开。

郁留疼的连手中的酒盏也抛了,皱着眉头痛呼,也不敢贸然拔下那把匕首,只躬着身子视线来回转,“谁干的?谁干的!”

静默一瞬,有一道极轻的冷笑响起,郁留一擡眼便瞧见个带着半张面具的郎君,浑身没什么配饰,像是个侍卫。

郁留脸生的还算俊俏,只眉上横着刀疤,再配上穷凶极恶的表情,显得更为阴狠,他咬牙道:“你他娘的一个奴......”

江遇宛冷冷打断了他:“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侯府撒泼,还想喝本郡主的酒?”

她吩咐家仆,“将他赶出去!”

郁留的醉意一下子散了,嘴里吼着:“我娘是老夫人的堂妹,你敢动我!”

他说的理直气壮,那两个家仆的动作也一顿。

“是,你娘是我祖母的庶兄的妾室的外甥女,多近的关系啊。”江尔容嗤笑了下,用沉冷的目光去扫那两个家仆,“愣着作甚,还不拖下去!”

之后,又有人上来清理血迹,江遇宛换了一处坐下,一时更是兴致寥寥,有一句没一句的同沈燕珺搭话。

她抿了几口淡酒,晨时便没进什么东西,这会儿更是饿的不行。待台上唱曲儿的伶人退下,便有人奉上宴食来。

立在她桌案前的侍女很是眼生,江遇宛看了几眼,到底是认不出这侍女是哪个院里的,下一瞬,便被那侍女洒了一身血燕,前襟湿了一大片。

她此时心情本就不大好,撞见这等事更是要发作,蹙眉掀起眼皮,瞧见那侍女慌乱的神情,怒意消了消,恋恋不舍的瞧了眼摆好的食物,让白术跟着换衣服去了。

她的生命值被扣了许多,一日比一日虚弱,且有葵水刚尽,只是这样走着便觉得不大舒服,眉心浅蹙的一道消也消不下去。

白术为她换好衣物,江遇宛歇了会儿,才慢悠悠往外走,行至小径处,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宋文含敛衽行礼,道:“郡主,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同定国公府有亲缘在,宋氏才下了帖子,江遇宛却不怎么想瞧见她,毕竟宋文含算是半个害她失去20生命点的罪魁祸首,更有先前宫宴上的旧嫌,更是厌恶她三分。

江遇宛不置可否,被她挡着路也过不去,索性同她一路坐在了亭子里,心道她倒要看看女主要作什么妖。

宋文含欲言又止了半晌,并不说话,只时不时瞧眼江遇宛身后的白术,江遇宛已有些不耐,却也不欲揭穿,静静等着。

半晌,宋文含坐不住了,道:“郡主,我要说的事关重大,你的侍女可否退避?”

像是怕江遇宛拒绝,系统紧接着道:“宿主,你不可以拒绝女主!”

江遇宛面无表情道:“白术,去对面的亭子里坐会儿罢。”

待白术退下,宋文含脸上挂上一丝古怪的笑意,她缓缓道:“明明不该这样发展,缘何太子殿下竟归隐于兰若寺?”

江遇宛却道:“那个侍女是你安排的对吗?”

宋文含愣了愣,倒是大方承认了:“是。我只是怕没有与郡主交谈的机会。”

她狐疑的视线扫在江遇宛身上,探究了几瞬,“若我没猜错,变故应是出在你身上。”

太子未于京郊救下她,转而对长阳侯府的温潋几多关照。穆晚颐献画一事亦是被她打了岔,沈燕珺身旁的侍卫,她多打量了几眼,又被身旁的江尔姚悄然告知是质子殿下。

一件件、一桩桩,都指着江遇宛,她既有预知梦,安知旁人不会有。

江遇宛掀了掀眼皮,面色颇为冷淡:“何不磊落些?”

“你同质子干系不浅罢。”宋文含面色一变,起身缓缓走近她,示意她往身后看,江遇宛下意识扭头,猛然被她拿张帕子在脸上晃了下,有薄烟顺着浸入她的口鼻,竟觉浑身卸了力气。

她心尖儿一颤,被她拉到了亭子边缘,江遇宛撑住柱子,还算有几分冷静的问:“你想做什么?”

“瞧那边。”宋文含轻笑一声。

不远处,有道玄色身影从正厅往这处走来,似乎要去宴席之上。江遇宛眯了眯眼,隐约分辨出那人长相,看模样倒像是太子。

只是这会子,太子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处,因而那人许是祁王沈清则。

宋文含又笑了几声,轻声道:“祁王忽至,及笄礼而已,他竟来凑这个热闹。”

谁人不知,祁王爱好风月之事,回京不到十日,日日流连在街坊花市,倒是极少去赴臣下的席宴,今朝来这临安候府乃是头一次,说不准是不是一时兴起。

她原本将江遇宛引到此处,是想推她入水,早些已买通了几个家仆守在这里救她,打着毁她清白的忖思,但她自得知祁王进了正厅始,便琢磨起了旁的事儿。

“嫁不得太子,嫁个同太子长的一模一样的祁王也无不可。”她的面色有些疯狂,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一张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意。

江遇宛闻言睁大了眼,便瞧见宋文含侧身过来,将她使不出力气的手扶在宋文含肩颈下,她浑身力气便由宋文含那只手撑着。

下一瞬,宋文含跳入了寒凉的湖水中。

她口中喊着:“——救命啊!”

“扑腾”一声砸破了薄薄一层冰,江遇宛失了倚仗,身子晃了晃,竟也跟着掉进了湖水之中。